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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5)

  四肢筋骨尽断,还是位女娘。

  行医数载也难碰着此类,只怕是惹了仇怨。

  他忍不住,想拉起些殷素的精气,“老夫从不妄言,至多三五载,这双手与腿脚,可与常人无异。”

  三五载,一千日,四万时。

  殷素并未被宽慰,反眸中隐起泪光,却又撇头忍住。

  “多谢老翁。”

  “希望,我能熬下去。”

  第4章 青天高(三)

  窗外暖阳静落叶面,冬日里的尘扬很细,轻轻微微。

  翠柳推着素舆,时不时替殷素吹走浮絮。沈却踱步于旁,垂眸言:“东阁有塘池,恰逢今日还算暖宜,便带你去瞧瞧。”

  一路不见奴仆,唯听鸟鸣。

  殷素嘴角牵动,低回:“多谢沈郎君。”

  闻她言谢,沈却不由顿步,抬手触上素舆架,朝翠柳吩咐:“同卢风在外头守着罢,我推着沈二娘进去。”

  “是。”

  轴轮压过枯叶,树影也矮下,殷素终于望见满池的残荷。

  绿水之上,亭头垂倒,沉水之下,不蔓净植。

  沈却推着她更近了些,“还喜欢么?”

  阳色垂照在所有枯黄却直挺的荷根上,满塘垂头,不见颓丧,倒赋绝立。

  殷素睫羽微颤,“志趣未曾移。”

  视线内忽而闯入几尾红鲤,摆着头穿梭与枯直残荷间。

  红艳艳的,经阳色一衬,倒显荷绿水清起来。

  “你……”她声低,有些触动,却止于唇,不晓如何开口。

  “今晨忽而忆起些旧年岁的琐事。”沈却接起她欲言的话,倒未带什么情绪,“殷虞候数十年爱枯荷,如今未变。”

  他扭过头,朝她声谦,“是幸事。”

  虞候。

  殷素只听得二字入耳。

  她忽而抬起臂膀,歪着身子试着牵动手腕。一点点用力,眉头凝而又压。

  换来得,是如枯荷一般垂倒水面。

  那一身白衫覆于肌肤之上,在阳色下耀眼又轻盈,可于她而言,是刺眼又沉重。

  望着水面间的残荷,又望回自己的手腕,心内那道呐喊的声响愈发冲脑,逼得全身都颤动起来。

  沈却察觉殷素情绪不对,沉下眸唤她,“殷素。”

  素舆上的女娘面色痛苦,连发丝也抖着。

  沈却眸色不由一变,垂眼见殷素仍悬着左臂,忙伸手按住放回她膝间。

  显露在外的手背,触之寒凉。

  凝眉间,他已脱下氅衣,替殷素盖在了身前。

  素舆上的女娘盯着满池的枯荷,张着的唇更是苍白无色,整个人像是失了魂空留下了壳。

  “殷素——看我。”

  沈却抓过素舆转了个面,又蹲下身按住她的肩,声也急了几分。

  “看我,殷素。”

  “看着我,殷茹意。”

  铮鸣声过耳劈目,殷素猛地抑住呼吸,终于挪动瞳仁。

  浮光绰绰,都落在那张脸上,跃金入目像一颗剔透的琥珀。

  沈却离她很近,近到不必仰头也不必垂眸,便可相视。

  望清时,总叫人有些短暂晃神,慢慢,她才忆起刚刚陷入的黑暗。

  “沈却,我想回去了。”

  身前人一怔,如此情形下,他有些不知殷素所言的“回”,究竟是回何处。

  是回旧事旧景,旧地旧情,还是回到颍州沈宅,这方还可避寒的屋中?

  他只得试探地望着她开口,“是觉得冷,想回院中么?”

  “不。”

  殷素望着他,牵起惨淡的,几乎算不上喜悦的笑,“我想转过身,回去看枯荷。”

  她背在阳色里,少了些苍白,又因那一分笑又夺去些病气,叫人心缓。

  沈却松了口气,这才惊觉一直抓着女娘的双肩。他自觉不妥,极快放手起身,推着她复回到塘池边。

  “你若喜欢,碰着日色好时,我便带你来看看。”

  殷素却没理他这话,只道:“再近些。”

  轴轮行到岸边。

  她复言:“再近些。”

  冬日的深水寒气浮来,离水岸只余一步。

  沈却抓紧素舆,低头望她,“不可再近。”

  殷素闻此,倒是笑意淡了些。

  “算起来,我与沈郎君,该有十四年未见。”

  “除却今岁,合该是十三年。”

  殷素一怔,靠在素舆上动了动,“幼时皆是由着父母混闹,横着十三载,郎君不知我,我不知郎君。倒幸得沈家相救,此大恩我殷素,没齿难忘。但沈家对我无任何相欠,郎君亦是。”

  阳色暖意意,层层迭起的寒潮却冷戚戚。

  惹得话亦如此——“我不愿,同沈家南下入吴。”

  “沈郎君送我去开封府吧。”

  沈却握着素舆的手一紧,不由审视她这番话。

  殷素话里藏着话,他知晓,藏省掉不愿吐露的,是横在二人身上的婚事。

  她的确一如既往的傲气,不愿得旁人怜惜的好意,也愧疚于沈家是受旧言所束,才不得不照料她。

  沈却无名因此生了些心火,了当言:“某的婚事向来由着自己,便是父母之命,也得看我愿不愿,由不由。”

  此一番话倒叫殷素脸上如火烧,一时苍白添色,“我非…*…”

  沈却不愿听,接着问她:“为何要去开封府?”

  “我于开封府还有亲眷,非亲非故,叨扰沈宅太久,心中过意不去。”殷素抬起眼,说得很快。

  话毕,素舆忽朝后退了数步,随即又转了半个面,沈却收回手,盯着她的眼,“殷素,你莫骗我。”

  她却不敢望他的眼,只轻道:“我未骗你。”

  “你若在开封府露面,便不止是能活下去了。”

  “那日你所问之事,现下我可以告诉你。”沈却推着她朝内又走了走,“平卢军的确北上了,只是又毫发不伤地回了淄青两州。”

  他一面慢慢述,一面看着殷素的脸色,见她渐渐扭回过头,才接着开口:“幽州那一战,你可等到了平卢军么?”

  “便是等到了,可亲眼见到了么?”

  有些话,点到这里便可止住——若说尽了,人就不会深想。

  他本是不愿叫殷素伤神于此,可见她如今寻死弃己,到底是动了别的法子。

  想着恨事,总比想着活不下去,要好太多。

  他续言:“况且,你口中的开封府亲眷,只怕还不如我们这非亲非故的沈宅,照料得好。”

  他咬着“非亲非故”四字声重,又问:“如今,可还要去开封府了?”

  殷素眉眼一凝,还想着平卢军的事,那点埋在水底的恨一点点浮上来,压着自弃。

  那团恨又变作火,烧得胸腔起伏。

  但她还不敢应下沈却的话。

  三年五载。

  她能靠着恨熬过三年五载,而后提着刀杀了仇人祭酒吗?

  殷素垂头,从氅衣内移出那双手。

  沈却忽在这时倾身,抬指按住她的动作。

  “会好起来的。”

  堪堪要滑落的氅衣被他又牵着盖好,“南下气候宜人,于伤势更益。”

  “殷素。”沈却低下身,正了眸色,“随我们一道南下罢。”

  云聚在一处,遮了暖阳,吹了阵风便将池底的凉意带起来。

  沈却喉间生了痒意,未等到殷素应答,只好先直起身扭头掩唇轻咳。

  “回去罢,沈却。”

  沈却抵了抵唇,出声应了句“好。”

  风卷着落叶,阴寒更甚。

  殷素望着颈下白灰灰的氅绒,劝他穿上,“沈郎君可撤下氅衣,我身间已有一件,并不觉寒凉。”

  “不必,几步路便到暖阁了。”沈却拒得快,回行的步子倒也迈得快。

  枯叶摇曳,声还簌簌,这番动静惹得院门外的翠柳转身。

  望着郎君与女娘正朝外,她不由搓了搓手朝卢风笑,“偏今日这云不长眼,挡了好时辰。”

  卢风扭过头,也弯眼道:“才暖和了半日,老天的确作怪。”

  里头两人出来,翠柳忙接过素舆推着,又朝殷素笑言:“沈二娘瞧着,精气神好了许多,这是老天爷的功劳。”

  卢风偏拆起她的台,“你方才还说着老天爷的不好呢。”

  翠柳竖眉瞪他,啐道:“你不也是。”

  话至这处,她才觉当着郎君与女娘的面有些失礼,忙讪讪闭口不言。

  沈却从她手中又接过素舆,吩咐卢风:“你去同翠柳一道出门,替沈二娘采买些衣裳回来。”

  卢风一向嘴快,于郎君跟前更是没个正形,闻此只乐语:“是了,沈二娘日日着白,倒衬人憔悴,老天爷也不喜,该买些亮色红衣才对。”

  翠柳见他只会些不中听之话,只差捂着他的嘴,打昏了丢出宅。

  又见沈二娘也牵动些神色注视而来,她忙拉着卢风快快离了去办正事。

  “何苦费此心。”殷素倚回舆内,声色平淡,“我并不出宅外见,衣裳繁多倒是不便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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