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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51)

  “我便是心口堵着一口气,非要入洛阳斩了那狗彘的头颅,方才气顺。”

  孙若絮闻罢微怔,“语山娘子常随二娘上阵杀敌么?”

  戈柳朝她解释,“咱们都是二娘在边城破地,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想活的,便留在幽州混口饭吃,跟着二娘学骑马,练刀法。久了,自然提刀上马,随她杀契丹狗,砍犯境敌。在幽州城,从不分男军女将,只有兵卫与节帅。听命、上阵、庆功、养息,日子虽简朴,但胜在终能觉自己是踏踏实实活着。”

  活着,两字吐声,便比死去要费力许多。

  殷素靠上车壁,微微失神。

  如今剥析过往的自己,便总觉浪费了太多秋日与冬日。

  她本可更早北上,本可更早知晓真相。

  不想困在这座围城里,是最懦弱的理由。

  “若无那杀千刀的晋兵与李予,二娘何至落得此状!”语山霍然拍壁,恨恨道:“那李予当真该死,承二娘相救与节帅器重,他竟敢忘恩负义,天下再寻不出这等脑袋等刀,人人将砍的奸种!”

  一番怒焰,烧得人人皆转目闭嘴。

  唯有殷素抬了抬眉,唇边反倒扯开一抹浅淡笑意,“好骂,等到了幽州城,咱们纵马去。”

  陡一趔趄,牛车摇晃,掌中那对刀簪相撞作响,失手滑落至杨继跟前。

  杨继弯身拾起,递于殷素,“这刀簪也算是沈郎君相赠,本就是女儿L家妆奁之物,当不得利器,二娘既不喜,走时何必带着?”

  “非是不喜。”殷素很快出声。

  她垂眼摩挲着簪身,却半晌接不出下话。

  承了车内四道落来的视线,她方握紧掌中物藏于袖,随即草草道:“只是缺铜钱盈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权作盘缠罢了。”

  帘外,正稳架着牛车的柴犹便接话,“那正好,咱们到滁州清流城歇息一夜,当了此银簪,备些干粮再启程上路,上元城匆匆一番收拾,车里除了草药,便不剩些物什了。”

  “不妥。”殷素立时否话。

  孙若絮忍不住弯唇,“那这簪,究竟是送还是不送,留还是不留?”

  “非是为此。”殷素正色答,“杨知微正遇刺失踪,以她心性,缓过神来必会寻我。若我久不应,定会着人寻至沈宅,待她发觉我诓了她,到时封城堵路,咱们便出不得杨吴了。”

  “所以,一刻也耽搁不得,一城也停留不得。快渡淮水,抵达唐国之境,方是正事。”

  和煦春风一路朝北吹拂,话音淡,蹄声轻,一路随鹰展翅而望,稀薄云层下,那条淮水似银带,舟楫如浮尘。

  过淮水临蕲县,已是五日后。

  这五日,为着赶路出吴界,七人轮换着一刻未停歇。

  如今已是水尽粮绝多日,连孙若絮采得青果亦被分食干净。

  殷素本想猎得一只野味,可先不提无弓,一路之上,唯见几只高飞鹰鹫,再无旁的活物。

  ,终要入城。

  城外车马不少,多为与他们一般的行商。殷素早,紧紧贴着牛车底壁拴系住。

  日色渐大,热意浅浮,透过帘缝而望,盘路兵卫正查着过所文书,杨继忙将其自肩。

  兵卫略略一扫,复又掀开厚帘,车内幽幽暗暗,三位娘子各自睁大眼望来,又见内堆着一筐又一筐的生草药,他便问了句,“从吴国上元来,好好的怎地要入唐国?这处可不比那处安生。”

  “生计所累,乱世便是为赚个发难钱,上元城货贱价低,养活不起七口人,只得另寻活路。”

  兵卫闻之皱着眉招招手,便放行。

  车辙声复起,众人絮挪身,将那空篓子堆叠至一处,不由叹息,“比之大蜀国,唐国的盘查倒算是轻了,只,便能放行。”

  戈柳奇道:“蜀地莫非还要验明正身?难不成能在那文书里硬揪出错来?”

  “几乎不准外人进。”

  孙若絮解释,“蜀地地形封闭,过所发放极少,又极其限制兵器,便是怕引狼入室。诸如今日这番,二娘将刀藏入车壁下,若在我大蜀国来盘查,必是要被扣下审问的。”

  戈柳只言:“总归咱们不会入蜀,倒也没这些远虑。”

  阔大泥路渐渐收束,转变作窄路与屋。

  恰逢风过,扬起垂帘。

  “这城瞧着怎的如此荒凉?”

  语山轻扫一眼,不以为意,“我四人一路南下,所见十之八九皆是这般光景,没有什么分别。”

  “听说晋王灭大梁国后,派手下将军分割从前州镇,可龙椅尚未坐热,便叫李予捡了去,自然众将军们无处泄气,便拿辖下城池开刀,屠戮烧杀,只报个‘疫病肆虐,不得不焚城以绝后患’。”

  “他想坐上高位,自然有无数人要将他拽下来。十三太保,除去战死五人,横死帝位上的一人,余下几人皆年长于他,虽俱为假子,但几乎算作晋王心腹,如何会服他李予一人。”

  语山难得长言,心气愈发舒坦,很快断言,“他在洛阳日子不会好过。这皇位,他必坐不长久。阎王爷早替他勾了簿,就等着惨死。”

  “莫提他了。”殷素闻多觉厌,拉着语山下车,“买些烤饼带着,一路上水囊也空了,我去寻些水,北上一路还远着,咱们得耗些时辰。”

  孙若絮忙提裙跟过来,“二娘歇着去罢,我去寻水,咱们五人,哪里忙不过来要叫你动腕,待你彻彻底底好尽了,再叫你费心。”

  语山一声不吭,同戈柳相视一眼,不由分说架着殷素又回了牛车内。

  “二娘,咱们去瞧瞧城内旁物罢。”杨继笑挽紧牛绳,朝另四人道:“此城荒僻,估摸着没有什么铺肆,若买毕就快寻来跟上。”

  殷素无法,只得安坐。

  但见道途戚戚,荒草丛生,连几处低矮屋墙外都结着深青苔痕。横木朽镂,鸦房破落,好容易转过拐角,望及点点炊烟,走近一瞧,方发觉是未烧尽的桔梗。

  “此城该不会已荒?”杨继拉紧绳,驱车在蛛网般的小巷中穿行,“粮食已所剩无几,若寻不到人迹,便得风餐露宿了。”

  蕲县乃是个怪地,愈往里,这路便愈窄,歧便愈多,四周楼宇便愈高遮,但奇得是每一处皆有块引路布,上书胡饼肆。

  杨继一路跟着,行至下一转角,牛车已不能行。

  “没路了。”

  殷素掀帘。

  左处纵横通直,右处则一眼可望及头。来时路尚宽,屋也低矮,虽见其被烧毁,但到底视野阔然,不似里处曲折难绕。

  她注视正前处斜斜而挂的红布头,其上字迹因雨而洇,有些模糊。

  “罢了,折回走另一路。”殷素道。

  话音将落,那幽深巷弄的阴影里,忽地探出半个裹着灰布头巾的脑袋,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打量着他们。

  杨继顿步一喜,忙扭身朝前揖道:“这位夫人,可有烧饼卖,咱们赶路人,缺粮得很。”

  “要多少?”

  “多少都使得。”

  这么个破巷枯城里,莫非还有诸多余粮么?

  杨继正自暗忖摸钱,陡一抬头,已抱着一个硕大的竹笸箩,端着一摞焦黄的胡饼,移步过来。

  “怎么,不是要胡饼么?”见他噤了声,那妇人努嘴指向红布头,又言:“此饼肆便是我家所开。”

  竹笸里胡饼一个叠着一个,多得在此荒僻村县里,叫人没来由生出几分不对劲。杨继正自惊疑,却听身后脚步声起,殷素已下了车。

  她自那竹兜里拾起一块掰开,内里无馅。

  当着两人面,她复咬下一块浅尝。

  “二娘——”杨继来不阻,殷素已吞咽入腹。

  妇人怪声怪气指着他斥语:“郎君若疑心里头掺了蒙药,大可不要,荒城孤野,非我缺粮,乃是你们欲买!这幅作态平白叫人怄心!”

  殷素替他赔笑,又将那掰过的胡饼拿布包好,“夫人莫动怒,这烧饼如何卖?”

  “八文一个。”

  杨继忍得牙酸,什么饼竟敢翻了两翻而卖!

  见殷素一连包下七个,他忙开口:“二娘够了罢。”

  殷素顿手,朝妇人笑,“那就先这些罢。”

  杨继一把摸出铜钱,只在手中点了个数,也未细看,便悉数递了去。

  “吴钱不收,郎君换一换。”

  “什么吴钱,我这是开元——”杨继正要辩驳,低头一看,其上赫然刻着天佑通宝四字。

  “这吴国的钱多为铅、铁铸,咱们这处不认,只认旧时的开元小平钱或是新铸的开平通宝。”

  杨继这才忆起,出吴国时,忘兑了开元小平钱。

  如今他身上,悉数都是吴国新铸的天佑通宝。

  他讪讪朝殷素望去。

  那妇人看出两人窘迫,端着竹篓将殷素包好的胡饼抽回,“我这处虽不收,但还有一处。顺着此道出,往东五里,再往北直上,那条路宽阔,沿路便支着饼铺,娘子去那处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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