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涿哽在那儿说不出话,殷素笑了声,指尖刀刃转了圈,轻
“今夜,咱们奇袭威武城,拿血祭
子时三刻。
天无风,
殷素伏于山岸,远眺那座零星灯火的低城。
过蜀境至此城下尚没有什么艰难险路,轒轀车与弩车皆轻易随军而来。
“戈柳语山,你二人各带一营人搭飞云梯,看准时机与空缺而上。柴悟柴荣带人移轒轀车与弩车,余下人给我拔高了士气,随我一道攻城!”
号令既施,似急箭划破长夜,随即刀枪声铮铮,马蹄亦连番扬起尘土,殷素自举牙门之赤红旗,朝前奔去。
暗夜之下,六万大军似蛰伏的狼群,骤然而至。
城墙间终于亮起些火光,颤颤巍巍如寻不到四方何位的无头鸟。
至此,城下无一矢而落,而沉沉弩车,已连番松绳数次,射出百余之铁箭。
殷素仰头略微凝眉,暂叫戈柳语山按兵不动。
元涿朝她问,“恐有埋伏,咱们还攻么?”
须臾,那点晃动星火也无了,似乎骤地消失于沉夜里。
“攻。”
“撞城门!”
她仰高音,前处得令轒轀车霍然启动,犀牛皮下十人没有去挖墙,而是直直朝阔大城门抵去。
翁隆阵阵,无数双焦灼于一处,快要望穿那道门。
撕拉一声木裂,城门显出一道五寸宽缝。
殷素凝神远望,似乎瞧见涌动铁甲与兵马,她正缩眸握紧刀柄与胸前团牌,那道门阔然被敞开——轒轀车前,道中火光横肆,兵卫们丢枪弃甲,奔逃无措,俨然一副惶恐之状。
这一夜出乎所有人之意料。
威武是座无成都加派守兵的城。
随后一路西行,大军拔刀杀至梁泉城下,亦如殷素所料,蜀武兴节度使根本无战意,但她未料到的是,这根墙头草倒得如此彻底。
蜀武兴节度使了当带着节度使印信与一家老小跪伏她马下诉苦,轻巧投降了唐军,并献上四十万石粮草,八千多降兵收编于军。
凤、成、阶三州已为囊中之物,兴州顺政被三面而环,自然只能俯首投降。
整整一夜,还未及天穹蒙明,殷素已拿下四州,未废一兵一卒。
不止她心中骇然,元涿钟权更是瞠目,二人马上相视,很快皆忆得临行前使君的话。
蜀中之状,亦或是说拿下成都的胜算,使君恐心知肚明。
可若心中有数,为何要派一女人来替他入蜀?
两人不禁移目,天色甚不明朗,沈意身影晦暗,背脊却直如柱,她没有说假话,不但懂得如何打,也是当真能提刀纵马。
虽还未见其杀人,但收刀举旗之利落,只会浸入风沙场多年者才会显露。
殷素没有待天亮,而是收束全部兵力继续南入,欲拿下利州绵谷城。
破谷迷雾溢出,朝日终于攀山而出,可利州之行不似破晓之色送暖,三泉城外,她们终于碰上蜀之大军。
这是座小城,甚至比不上威武城,但在此六万大军颇耗了几日心力。
“钟权,抓的鸟都养在何处?”
钟权一怔,“都在帐中养着呢,一路颠簸倒死了几只。”
“派人送来。”话毕,殷素又朝杨继吩咐:“寻得的葫芦与杏核一道拿进来。”
她自抽出臂腕间贴着的小刀,划开坐塌间铺卧的绵衾。
“戈柳,着人去拿箭与油。”
元涿在旁望着问:“主帅是要做什么?”
不待殷素作答,须臾拢作一团的叽叽喳喳声闯入帐,还混着钟权几句叫骂。
“诶!折腾我一身鸟毛,这笼可臭了,快些提远点!”
小兵得了吩咐,忙裹了块布搭着,匆匆搁在旁。
此时杨继也提着几篓物什入帐。
“用小葫芦瓢盛满油,绑在箭头。”殷素一面示意,一面又扯出点棉絮塞入野杏核里,“将此物绑在鸟雀脚上。”
元涿回过神来了,“这样是要火攻?”
“三泉城没有三道城门亦没有瓮城,却如此难攻,不仅他们粮草足兵力广,还因城百里外地形乃隆坡,咱们不论从何处举兵至城下,皆是将阵与人暴露得一干二净,箭来难躲也难逃。”
殷素仰目,“将火箭射入城,不管中或是未中,此唯一可分其神又可达我之目的的法子。黄昏时刻点燃杏核内棉絮,让火雀入城,若栖息于堆积的物资、房舍上便是妙事,若没有,不论落在何处,只要能让火光燃起,便举兵攻城。咱们不可再困守此处,拖得愈久,处境只会愈艰难。”
今日乃第三日。
徐州兵力可源源不断入,而六万大军之南处还面着山南东道节度使。
明朝天穹复明之时,死伤如何惨烈,她也一定,要拿下三泉城。
第55章 帘外花(三)【VIP】
三泉城墙之上,旗帜飘飞,矗立不动的长枪顶指天际,须臾人动,兵卫们探出头,却见百里之地,唯有两座弩车孤行,甚是怪异。
可内里藏人,愈近之际,百箭陡然破空而出,毒蛇似的直吐舌芯。
将军大喝一声,忙拔刀挡箭,又遣人出城截杀车后唐兵。
昏黄天际卷着血红烈日,似凝着一线长的血痕,又似干柴枯木烧起的浓浓烈火,天之愈沉,山迹问赤与黑的分割愈明晰,林动风行,方见橘红处陡变作一团展翅而飞的归鸟。
不过,三泉城里没有人注意到它们,那箭中悬带的葫芦成了将军凝目之物。
兵卫奉上一只未被砸开的葫芦,刀尖撬开,却流出一地粘稠水迹。凑近细闻,方才骇目,“将军!此物乃装着油!”
声将落,头顶那抹橘红暗消,陡见西风狂作,临城而望,零星赤色转变作与哒哒马蹄喝声一道逼近的数百面旗帜。
盔甲染着天际问最后一抹暖光,而风愈发强劲,几乎是催促着大军推背而行。
手中旗猎猎作响,马亦嘶鸣,殷素忍不住喝了声好!
天也激昂,她快意夺了骑兵之马槊,将那柄李衍商的刀反丢给他。
冷冽寒光破开疾风,刀刃卷着最后一丝斜阳,反赋血红。
“两厢四军听命,随我一道杀穿三泉城!只准进,不准退!”
话罢,她攥紧缰绳,俯身纵马急奔,已自成了当头举马槊先锋。
黑窟窿似的城门里涌出一股一股敌兵,而殷素赫然挥臂问,砍断三匹迎面快马,鲜血四溅,随刃光洒落。
太多双眼凝于她身,震然、仇视、羞愤,于是数枪直直朝她三面而涌刺,钟权与元涿暗道不好,正驾马举刀,可眨眼问沈意已陡转腕骨,塌腰而避,那柄长槊刀于马上抵住枪头,横扫一圈后,已劈开木枪柄,割下二人头颅。
钟权忍不住喝:“好身法!”
主帅冲锋以敌兵祭旗,刀刃上那抹血分外激荡人心,元涿再不敢轻看她,却也忍不住跟着扬唇举臂,好似整个身子被烧得火热,烧得脑中奋然,非需冲至前以敌兵之血磨一磨刀面!
天际越发暗沉了,橙黑快要吞噬城下刀光剑影的血迹,而此刻那座低矮城墙内,蓦地燃升起几抹飘散的火光。
西风仍不消减,且越发肆意,黑烟直上,不止唐军几万人马瞧得分明,连城外敌兵也望见了。几日胜仗的傲勇,似乎也一道随着起伏的火烟而沉浮,唐军很快发觉,他们隐有顾忌退缩之意。
“还等什么?天时地利,杀进去拿下三泉城!”
“杀——”兵将们高昂喝声穿透云霄。
远处戈柳语山各自带着千兵,握盾登飞云梯,而两头难顾的敌兵主帅见势已大落,只好舍了城池,仓惶而逃。
酉时一刻,唐军彻底拿下这座城池。
营帐立,黑烟浮,平静之下昭示着胜利。
城门外尸横遍野,血迹凝入泥内,于破云而出的白月下,闪着微光。
殷素立在城墙上略垂目,忽听身后响起几道松然脚步声。
是方清。
她没有回头,只问:“你来做什么?”
“是替人还刀。”方清捧奉着长刀,恭敬答:“他说此乃使君之蛟龙,未敢收下。”
殷素难得笑了一声,回神接下松着眉道:“使一使马槊罢了,哪是去送刀。”
视线随着刀柄而落,她这才发觉方清还抱着一件薄衣。
忆起他几月遭遇,又在帐中是那副孱弱样,殷素不由朝他出声:“回罢,外头风大,没什么好呆的。”
方清垂眸未动,反朝前一步离她更近了些,却还守着错落尊卑,合掌稍隔几寸距离。
西风撞卷着两人衣摆,那抹玄色拂过腿肚,叫他心里生了痒,忍了又忍,才忍下欲靠近她伸手而触的心思。
脑中正混作一团时,他听见殷素忽而问,“你在洛阳,都遇见过什么人?”
“富贵的、穷苦的、狷狂的、淫靡的,那里什么人都有,干净或是不干净,最后通通搅在那座富贵温柔乡里,挣脱不出来。其实睁大眼细细看,洛阳其实什么都没有,街乱树歪,连水都是混着泥沙与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