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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8)

  身子缓缓松懈,如梦初醒。

  沈却的话,映照昏黄阴影下她合不拢的勇气。

  她是这样的懦弱,轻易地去逃离,以至于连昨日迸起的寻仇杀仇之意,也不敢再过脑分毫。

  火光照亮眼角的湿润,那滴泪淌过苍白面庞无声垂落。

  “沈却,我等不住一个月。”

  她仰起头,呢喃道:“咱们早些入吴好不好?”

  话止,心间便浮起深深自弃,她耻恨于如今的自己。

  沈却凝望她。

  麻木与绝望显露在那张消瘦苍白的脸上。

  他太难想象从前的殷素。

  那个十三年未见过的殷素。

  再多的言语,于如今道出只会徒增哀痛,于是沈却垂下眸,牵着被衾盖住那对脚腕,让她心安,“好,咱们早些渡淮水。”

  孙若絮便是此时匆匆踏入。

  炉火跳动在两人身间,帷幔垂下一半,印着半明半暗的影子。

  女婢们皆守在外头。

  孙若絮步子为此诡异气氛一顿,歪着头朝内打量。

  却见榻前倾身的郎君很快直起背,低低移目轻咳,嘱咐女娘好生休息。

  孙若絮忙攒动步子,低着头朝里,可望及榻中人时,犹是惊愕一瞬。

  明晃晃的泪痕刻在面上。

  也难怪沈家郎君如此挂心。

  “劳烦孙医工了。”

  孙若絮点头称好。

  她搭上殷素的脉,忍不住问:“女娘遇着何事了?”

  “心病无解,唯有自医自身,女娘不想站起来了吗?”

  殷素闭上眼。

  脑中清明得快空了。

  以至于孙若絮的一番话她都无法思索。

  屋内悄然阒静,唯有火星子闷在炭炉中噼里啪里作响。

  孙若絮望向沈却,摇了摇头。

  这是没辙的意思。

  沈却喉间咳意更重了些,他垂目,亦有些束手无策。

  殷素如今的心思难猜,情绪陡转忽变,叫人太难捉摸。

  可就在此时,榻上忽而传来一声断续地问:“沈却,你能带我,出去瞧瞧么?”

  沈却怔仲抬眸。

  只顿了片刻,他便起身朝外,推来那架静搁在旁的素舆。

  跳亮的火亮又被遮住了。

  是沈却倾身。

  背后覆上一只有力的手,眼前是那张精致的面。

  殷素慢慢转动眸子,借着火光,她望清了沈却眼下的一颗小痣。

  一句话也未开口,忽而她身似一轻,须臾便被抱落至素舆内。

  银灰的氅衣披上身,沈却垂目问:“想去哪里?”

  殷素缓缓移目,透过紧闭的窗棂朝外远望,“我想出宅。”

  “沈意。”

  他声色稍冷,唤她名字。

  随即,却又软下来,叹息一声,“罢了,戴上帷帽,我推着你出去。”

  月白纱料覆面,遮住太过分明清晰的一切。

  耳边喧闹一点点闯入,混着哭喊嬉笑,马蹄鸟鸣。

  殷素就这样,万分不相容地,立在了拥挤的人群间。

  天色将颓,沈却推着她朝灯火阑珊处行。

  颍州离开封府尚远,那里的金玉满堂与战火隐消还未散至此地。

  娘子们选着布匹花色,郎君们耍着酒水大刀,街坊里仍留着份祥和安定。

  路过家果子行,沈却挑挑拣拣买了些,时不时盯着门外素舆上的殷素。

  掌柜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仰颌朝外笑着道:“不叫夫人尝尝再买?咱们家的果子各色口味皆可试尝,碰着喜欢的不是更好?”

  沈却倒很快给了钱币,淡声解释:“那是我表妹。”

  殷素坐在那儿,看着来来往往的娘子郎君。

  她听清了沈却的话,却发愣想起另一人。

  那个陪着她四年,不知是否活着逃出幽州血战的郎君。

  还是如她阿耶阿娘一般,永埋泥下,死生不复相见。

  帷帐内透进些光来,分出殷素一些神。

  她凝目,眼前正悬着一块果子。

  再透过白纱抵开的缘边,那双压着清雪的眸正望来。

  “沈意,你试着,吃一口。”

  殷素微怔,动了动唇,还是朝前倾身,小咬一口。

  封在四密模糊不清的方寸之地,唯独有那一双眼一点光。

  不知怎的,恍惚间,她竟吞咽下去,什么都没有想。

  唯剩喉间一股清甜。

  第7章 日月寒(三)

  早日南下的打算既定,沈却同父亲父母商议一番后,舍了宅中大多无用之物,三五日便可启程。

  十一月初,一行人自颍州汝阴出发,自东奔赴淮水对岸的寿春。

  风卷着冷,寒雨初歇,道中泥泞不堪。

  殷素与孙若絮同乘一辆牛车,便以照拂。

  牛车虽平稳,然山路陡斜,将车内昏昏欲睡的二人彻底摇醒。

  孙若絮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撩起帘子朝外看。

  便听外头翠柳声色清脆,“阿郎言前处便是凤台县,今夜暂歇,明日晨起渡淮水。”

  “凤台县。”孙若絮探头四顾,不由奇道:“外头竟守着这般多兵卫,莫非有贵人临县?”

  殷素闻此,忽而睁眼俯身朝左,她借着孙若絮扬起的帘朝远望去。

  兵卫的营帐扎在林中,四野俱静,唯见雨熄后的炊烟正一股股冲天。

  她略微木钝的神觉慢慢牵动,一点点朝近处望至远处。

  县外安营扎寨数不少,且沿路至高竖木匾下,皆有驻所。

  殷素无神面色忽而微变。

  按理,军中若要守城歇息,不会排布散漫无章,如此近百姓。

  “怎么了?沈娘子为何神色凝重?”孙若絮偏头打量她,又循其目光瞧观那些营帐。

  殷素动了动唇,低语:“觉得奇怪。”

  孙若絮虽不晓得殷素从前是在何处营生,有过怎样的乱世惨状,但她觉得如今世道,活下来已尤为不容易,便更信了沈二娘这一份不安的洞察。

  可仰头注视灰暗的天色,想来已经快临近申时,她不由叹道:“可是今日没处落脚,是定要入凤台小住一夜。”

  视线中朦胧灰景已成了垂下的帷帐,殷素眸子一动,缓缓移转。

  “许是我多虑,未曾见过旁州别县。”

  孙若絮听出些不同,试探着问:“沈娘子昔日在何州谋生?”

  恐沈意多心,她又忙自陈过往,“妾本蜀中人氏,和离后,流寓汴州开封,看着些皇帝几载不到便被砍了头,我便朝下避难躲至宋州,可造反的鼓动三两声起,州里头也不安生,复又迁谯县,方得了数月安宁。”

  她扭头,再次问:“沈娘子呢?”

  殷素倚于车壁,微不可觉地抿一下唇。

  “从前,我靠着耍技营生,有一阿弟相伴四载,我辗转之处甚少,也曾在开封府呆过些时日。”

  孙若絮面上惊愕,瞧不出沈意竟然会此些,又闻阿弟,忙追问:“那怎么未见着女娘阿弟?”

  殷素默然,情绪缓沉。

  孙若絮很快反应过来,顿觉失语,“妾的错……提及沈娘子伤心事。”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殷素垂眸,盯着衣衫间的那双手,“他也许只是同我走散,他那么聪慧,若是死了……”

  殷素音调不稳,话卡在喉间。

  她惨然知晓,一切不过是未见着最后一面的一丝希冀罢了。

  幽州血海里,他活不下来。

  孙若絮忙抚上她的手,宽慰道:“沈娘子定还能见着阿弟,无非是女娘如今身子不便,若养好了,天大地大何处寻不到人?”

  须臾,不待殷素开口,她忙又生硬转过话,“先前听娘子提及开封府,不知是哪年光景?说不准,我二人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天佑五年。”殷素神色涣散了些,缓忆起可熨心的旧事,“至天佑七年,那两载乃我在开封府最难忘的年岁。”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想要,阿耶宠着,阿娘哄着。

  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还有……

  日日满街窜着寻人。

  孙若絮唏嘘,“沈娘子是赶上了好时候,妾入开封府时已是乾化二年,乱得很。子弑父,弟弑兄,皇位如流水,脑袋一热便争得头破血流。”

  “那孙娘子缘何离开大蜀呢?”

  “因为和离嘛!”孙若絮卷着衣摆,“我同他虽说是和离,但闹得很是难看,连着蜀中我亦不想呆下去。”

  “再者,那时蜀中也不安定,蜀君与岐开战颇多,北争西斗,百姓多苦。他不认大梁,唯奉唐廷,但却仇晋,如今见着东面‘大唐’只怕要呕血呢。”

  殷素沉闷下来。

  她不由又陷入与晋的那场战事。

  “你可知晓……几月前幽州一带同晋开战?”殷素转过目,望向孙若絮。

  她不知晓后事后状,沈却也并不愿全盘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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