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祁泠气得都不知说什么好。
银盘对她来说多重要,陪在身边,即使嫁人后也要在一处的,他做什么同银盘来比。
偏此时还受不得气,一着急就咳嗽起来。侧过头去,掩着唇咳,不与他继续说。
祁清宴抬手,轻抚上她脊背,动作轻柔又缓慢,道:“银盘是与你好,我知晓。但她也不能一直陪着你。过几年她年岁到了,要出府嫁人,那时你怎么办,岂不是更伤心?”
虽想着不与他辩驳,但祁泠还是忍不住回嘴:“那是以后的事,几年后不知是什么情形,现下说来也无用。”
“好。先喝药吧,此刻其余事不重要。”祁清宴重新舀了一勺,将药递到祁泠唇边。
药汁的苦涩气味瞬间飘满整个鼻腔,虽说讨厌药的苦味,不喝青娥送来的药是托词。
但祁泠也是真的不喜这个味道。
只要冯夫人的屋子里一充满药味,便是她身子又不好了。
想到冯夫人,养好病早日回建业要紧。
她张开嘴,听话喝下他递过来的那勺药。两人僵持了一阵,药已彻底凉了。
祁泠朝着药碗伸出手,打算接过来,“我自己喝吧。”
祁清宴也顺着她。
她接过来时,马车压到石子颠簸一瞬,药碗晃动一下,险些溢出药汁。对面的人还欲重新拿过去,她却已手疾眼快地放到唇边,仰着头,一饮而尽。
苦涩味还未散去,嘴里被塞进一只酸渍梅。酸中带甜,浓重的梅子酸甜味压过药的苦。
祁泠掀起眼帘望去,他手中拿着一瓷罐,随他一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内里皆是梅子。
祁清宴出见她视线定在装梅子的罐子上,将其收回袖中,随后解释道:“我见叔母给你带了许多,这几日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备了些。”
“如今总是咳嗽,不能吃太多,等你病好再吃。”
祁泠眼神随着瓶子到他袖上,眼见他暂时不会拿出罐子,咽了咽口水。
她再次躺下,眼睛也闭上了。
马车比她来时坐的那辆宽敞些,祁清宴将地方挪出来大多半,改过一番,让她有休憩之处,只剩靠门的角落能坐人。
他也不觉小,坐在那里,望着她。
不稍多时,沉弦悄悄冒个头进来,声音极低唤一声郎君,手中装水的皮囊递给祁清宴。
车帘掀起,短短几瞬便带来些许寒气来,祁泠有些冷,拉起身上毯子,盖到下颌处。
“喝些温水,润润嗓子,阿泠。”
祁泠这回也不与他多费口舌,起身,听话接过拔了塞子的皮囊,吞咽几口,放回他手中,自己又躺回去。
喝的药有安神之效。
她原本不困,喝过了水,马车内安静,偶尔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不注意他,便只能听到外面车轮滚动的声响。
睡意渐渐涌上,所处之地变得虚浮,又入梦中,这回却睡得安心。
嘴中余下的一丝药苦和甜味,似回到幼时生病,在冯夫人身边,母亲会喂她喝药,之后再耐心喂一块甜糕。
那时候,她还很小,还住在祁府里。
长大后,再未有过。
人的心神精力皆有限,冯夫人自己身子不好,又有年幼需照料小女儿,对养女纵视如亲生,也会有疏忽之时,不能时时看顾。
她知晓这是应当。
只是心里仍隐隐期盼有人能对她好,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
“母亲,母亲……”
恍惚听得她几声呓语。
祁清宴握住祁泠四处乱动,不安的手,吹灭一旁的烛灯,已至晚间,四周顷刻陷入黑暗。
他和衣躺在床榻外侧,长臂轻揽住她。
怀中人渐渐睡得安稳,他亦闭上眼,不敢睡熟,时不时醒来,伸手探她额间温度。
睡了太久,头又晕又沉,祁泠睁开眼眼前昏暗,目不视物,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她望着上方,未动。
身旁人的呼吸,以及传过来的热气,身上盖着暖和的被皆让人安心。
眼睛习惯了暗处,慢慢能看清些。这里又是一处陌生地,约莫是那处驿站或是暂居的客栈。
她侧过头,旁边的人轮廓模糊,看不清五官,却也知道是他。
她的手被他牵着,力道不大,十指相扣的姿态。
不好挣脱。
索性算了,她重新闭上眼。
。
腹中有饿意,再次醒来察觉到粥的香气。明亮的曦光照到身上,暖盈盈的。
,擦过眼尾,拭过额间,睁眼一片朦胧。
见她醒了,遮挡视线的东西立刻移开,映入清宴,旁边放着盥洗的用具。
,修长的手落入水中,拧起帕子。
祁泠太长时间没吃东西,又病着,力气小,撑着床沿,慢慢坐起靠着木架。
嗓间发干,唇也应是干涩起皮的,但因方才被人擦拭过,而显出几分苍白的润泽。
她下意识抿抿唇,垂眼不看他模样,唇间说出几个干巴巴的字:“你不必这般对我。”
原以为他说的照顾,只是口头话。
以他的身份,向来是旁人上赶着去照料他,家中长辈偏爱,侍疾也舍不得让他亲自动手,他何尝会照顾什么人。
今日在替她盥洗,做着他未做过的事。
“为何?”祁清宴握着手中温湿的帕子,心被她这句话说的拔凉。
连照顾她,她都不愿。
他反问:“那你要我如何,阿泠。同处一屋檐,不与你说话,当做陌生人,只冷面强迫于你吗?”
“你能看到其余人的好,无论是谁……”
无论是养大她的冯夫人,还是周围人,还有那个何岫,但凡对她一点好便记在心里。
那他呢?
怎么就到了十恶不赦的境地。
胸膛翻涌起无边情绪,欲让人发疯。他强压下想说的话,一顿,才道:“我说留你在身边,是想要真的与你一起。不是你满心不愿,尝不到一丝好。”
祁泠垂眼,望着放在被褥上的手,不言语。
总是这样,总是不说话。
抗拒之意明显。
祁清宴不喜她的态度,连辩驳都不与他说,心头难免生起几分微薄的怒意,对她实在无能为力。
可看着她苍白的病容,心又软下来,不想与她争吵,也不想两人关系变得更糟。
他起身欲先离开,视线望见一旁桌上的粥,端过来,放到她旁边。
转身出去,再未同她说话。
他走后许久,祁泠端起粥,垂着头,视线不清晰,碰到碗边时,粥的热从指尖递到心里。
她拿起勺子,一勺又一勺吃着。
食之无味,她宁愿他一直对她不好,起码那样她会一直恨他,直到两人各走各路。
恨里再不掺杂旁的,任何一点情绪。
喝过粥,又喝了沉弦送来的药,休息一会儿回到马车上。
两人走的大路,多坦途,颠簸少。
祁泠已觉比昨日好上许多,并不发热,只是仍没力气,药又使人发困,不多时又睡过去。
再醒来,不再躺在拼凑出来的休憩木榻,反倒窝在他怀中。
他斜靠着车壁角落,眼皮沉阖,呼吸清浅,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似乎睡熟了,却仍紧握着她的手。
她知道,他一直守在旁侧。
她意识偶尔清醒时,察觉到他醒着。
祁泠闭上眼,不再看他。
不要动摇她的心,哪怕一丝都不行。注定没有好结果,便不要让她陷入更加可悲的境地。
……
白日马车慢慢地走,晚间,他会寻合适客栈落脚。
两人一直单独相处,却几乎不说话。
二日过后,竟也赶上了去新城的其余人。
祁泠又见到银盘,换到了林照君和银盘的马车上,与他分开。
又过一日,她彻底病好时,一行人也到了新城。
新城原名洪池城,前些年曾遭了水灾,冲塌城镇中的房屋,死了不少人。后朝廷拨款,派将作监重建。
原来的名字寓意不好,遂换了名字。
城中砖瓦看出几分崭新。
一路向南,愈走愈暖,到了新城已经暖和些许。他口中的雪,已全部融化,再看不出落雪痕迹。
马车陆陆续续入一府内。
祁泠下了马车,和银盘一起扶了把林照君母子。她抬眼望去,一眼见到在不远处同人说话的祁清宴。
而他对面的郎君,眉眼蕴笑,风流不尽,注意到这边动静。
谢子青视线在祁泠身上停顿,但并不惊奇,已然知道祁清宴所去为何,主动上前。
祁泠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她同祁清宴撕破脸时,仔细想想,明明才过去几月,却恍如隔日。
她行一礼,“郎君。”出门在外,不是否需遮掩身份,故没直接道明。
“小嫂嫂。”谢子青笑,和往日的笑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称呼让祁泠一愣,侧身,并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