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银盘抱着小灵妤进来,“娘子,我方才过去,见小娘子没睡就把她抱过来了。”
“挺好。”祁泠一张手,小灵妤便张着肉嘟嘟的小手,扑到祁泠怀里,由着她抱。
这些时日小灵妤方会冒话,含糊着嘟囔着,想娘了软乎乎地倚在娘怀里,也不哭闹。
祁泠拽下披风,问:“银盘,这是从哪里拿的衣裳。”
“娘子,我没进来啊。”银盘道:“我见娘子看得入神,就出去找青娥姐姐了。”
祁泠又问了院中几个小丫鬟都说没进屋来,毕竟祁清宴在时就立下规矩,不许旁人到书房里头去。人没了,余威仍在,这些人也不敢违背。
“算了,还能有鬼不成。”
祁泠抱着妤妤逗弄,也没仔细追究,只当是小丫鬟害怕被责罚才不认。
“爹。”小灵妤忽而开口,干脆地喊了一声。
祁泠抱着她,不知是谁教的,约莫着是大夫人和老夫人,她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蛋,不知随了谁,寻常无事不哭也不闹,谁逗得开心了就笑两下,太安静了。
她捏着小灵妤的小手,认真道:“妤妤,喊娘,娘——”
“爹。”小灵妤又喊了一声。
祁泠道:“爹没了,喊娘。”
小灵妤眨巴眨巴黑亮的眼睛,随后小手抓起祁泠衣襟,憨憨地笑了起来。祁泠失笑,俯身贴着软乎乎小脸,“什么都不懂呢。我们小灵鱼,妤妤。”
八月,又是一年新秋,早间传闻昭仪昨夜产子,圣上又没上早朝,扣了臣子在宫中。
消息一传出来便闹得人心惶惶。
祁泠方从大夫人院里出来,便见到来寻她的贡嘉,他急道:“夫人,慕容氏撺掇随州都督,连带着建业唐家孟家一同反了,叛军打过来,建业也出了叛军,咱们府上也要守着些。”
祁泠初听也慌,但很快稳了心神,祁家如今没有能做主的人,她命人先别告诉大夫人,府上侍卫守着门,又派人去冯夫人那里接人过来。
等到午后,冯夫人一家来了,她安顿了人,大夫人也听到信了,防着她担心,祁泠让把小灵妤抱过去给大夫人看着。
晚间府外一片火光,院门被重重砸着,祁泠守在大夫人院前都能听见,外面响起厮杀声,她强忍着怕,守着大夫人和老夫人。
天色彻底暗时,贡嘉来回话:“夫人,幸好小门那侧人多,挡了来抄家的叛军。”
祁泠听完觉出一点不对,小门护卫多?她去安抚老夫人,又去劝了大夫人,夜深时才回屋,银盘吓得胆寒要同祁泠一起睡,祁泠问:“妤妤呢?”
青娥道:“方从大夫人处抱回来,乳母喂饱了,带回去,奴婢看过小娘子睡熟了。”
既睡下了也好,她一去,这孩子耳朵好使听到她去又要醒了,闹到后半夜不知何时能睡。
祁泠躺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放心,怕小灵妤今日被抱来抱去的被吓到,起身去看,没看到青娥焦急的面色。
待她到了琅玕院为了小灵妤新改出来的小院,进里,见内室门尚且开着一条缝,妤妤手里拿着木雕镂空的精致小球,正专心啃着,咿呀咿呀地很是开心。
乳母候在边上,擦了把汗笑着:“夫人来了,小娘子方醒,正玩着呢。”
“嗯。”祁泠走去,摸着妤妤的小手,妤妤满脸口水,抬头盯着祁泠,小嘴巴一张,突然冒出来一声,“爹。”
十分清脆,将手中木球塞给祁泠。
祁泠愣住,这是她第二次听见小灵妤喊爹,她会说话,只是她逗许久才能听见一声娘。
还有这小木球,她从未在小灵妤这里见到过,她抱起小灵妤,正想着,风吹拂过,闻到灵妤身上味道,除了一贯的奶香,还混着几丝药味。
她转头问乳母,“方才是谁来了?”
乳母低着头,眼神四处飘,看看小灵妤又盯着地上,嘴硬着:“无人啊,是奴婢一直带着小娘子玩。”
“你方才还说妤妤刚醒。”祁泠冷脸撂下一句话。乳母怎能用汤药,会害了吃奶的孩子,大夫人一直严看着乳母伺候的奴婢,抱小灵妤的定不是她。
乳母听到便知不好,少夫人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人,平日里不常同人闲话,但也没有动气的时候。可她没得吩咐,也说不了实话,嗫喏着说不出一个字。
“青娥跟着,银盘你看着妤妤。”祁泠将小灵妤塞到银盘怀里,转身便走。
小灵妤由银盘抱着,稀罕拿着木玩具,眨巴眼睛盯着祁泠走远的背影,懵懵的,不知道人怎么一个接着一个走了,都不抱她了。
出府的门只有几个,来往的正门人多眼杂又有门房一直守着,做不到无声无息地来去,侧门离大房的院子近,侍从的院子在那处,晚间起夜的人也会发觉。
如今人少些的,就是连着先前二房的小宅子有园子,那处也有门。
二房如今人口疏落,只一个祁雪峤也不常回来。
祁泠心跳的飞快,几乎从嗓子眼蹦出来,不敢相信内心浮起的猜测,可又太像了。
她提起裙子,脚下步子迈得极快,青娥在侧不敢多说,只跟着快走,心里替郎君捏了一把汗。夫人怕是发觉了,不然方才看她的眼神怎么也冷冷的,还将银盘留下,只带上了她。
前方院子栅栏旁有影子,少年瘦高,祁泠喊:“沉弦!”
“啊……夫人。”沉弦转身给祁泠问安,他守在这里,看着祁泠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心虚,和从前做错事一般无二。
祁泠二话不说从他旁边过,嗓子发紧,喘气时胸腔发疼也忍着,发髻散了也不管,提起一口气接着往前拼命跑,这辈子都没跑过着这般快。
三分的猜测变成了七分。
沉弦这些时日没了影子,总见不到人,青娥也怪怪的,总是劝她自己睡,不必看顾小灵妤。
而且,她晚间睡熟了,总觉身旁有人在,掀起来的被子一早醒来好端端压在身上,令她一度疑心闹鬼了。
裙摆被风吹得蹁跹,穿过假山,望见小门的阶梯,有人正外外走。
月影疏落,落在瘦高的身上,时值秋日,分别已有一载余四月,甚至比他们相处的时日都久些,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祁泠两手抖着垂落身侧,几乎站不住,声音颤着,撕心裂肺地喊出三字——
“祁清宴!”
第76章
当看清阶下之人,素白的衣衫飘荡着,玉簪束发,因长久居于室内,不见日光脸色变成病态的苍白。
五官瘦削,棱角分明,唯一与从前一般的只有那双黑眸,只是其中所含情绪比从前淡了些,没有那般果断决然。
果然是祁清宴。
真真切切见到了人,祁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左不过是他没死,一直欺瞒众人而已。
没死是好,可祁泠眼中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接着悄声砸到衣襟上,紧咬着唇压住欲要倾泻而出的情绪,她死死攥着袖头,才控制住颤抖的手。
看清是祁清宴的下一瞬,看着他张开,分明是要说什么的唇,祁泠胸腔剧烈起伏,尚未平复过来呼吸,但转身便走。
“阿泠!”祁清宴抬步追上去。
方才的情形反过来,他走到假山处就追上了人。可无论他怎么喊,祁泠都没有一点要回头的意思。
情急之下,他攥住她手腕,方一入手就察觉到纤细的骨,她也瘦了。
祁泠回头,冷声同他道:“你松开!”
她回过神便与他推搡,使尽全部力气推他,到底将他推开了。
祁泠缓了缓,随后仰头看他,眸中含泪但又咬牙克制着不流出来,艰难道:“我一直当你死了……过去这么久,你没死,却从未告诉我,回琅玕院看过多少次妤妤?竟一直瞒着我……”
“你又骗我。”她抬袖囫囵擦了下泪,头也没回地走了。
祁清宴立在原地,月光扯出瘦瘦长长的影子,看着她走远,盈了太久的思念变成酸涩的苦,嘴里满是苦味。
“郎君,夫人只是太伤心了。其实……郎君不该瞒着夫人。”青娥忍不住开口道。
她几月前才从沉弦嘴里听见,私下见过郎君,不知郎君为何要假死。之后怕沉弦露馅,让他离琅玕院远些。
知晓了若无意外,郎君隔日会回府。
乳母早被收买了,或者一开始就是这边的人,郎君哄睡了小娘子,再去陪夫人,在榻边静坐小半夜,天亮时分再离去。
这几月皆是如此。
“……你照顾好她,我再过几日便回府了。”祁清宴嘱咐着青娥。
他也有怯懦、失算之时,想过千万种周全相见的法子,却一时贪心,等着她睡熟,被她发觉。
祁泠回屋,倒在榻里,埋在枕头上忍不住哭,她知晓,他没死是件好事。
但她一想到他又一次骗她,而且一骗便是这么久,就又似从前那般恨他。
要是她没见到,他一直避着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