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白桐回神,一垂眼,便能直面辜山月的脸。
她似乎是觉得新奇,总是来回动个不停,调整位置,当真是把漆白桐当一个无知无觉的椅子。
“师父……”
“嗯?”
辜山月抬目,由下而上,从他劲瘦腰腹望上起伏的胸膛,到喉结滚动的泛红脖颈,再到那张冷白阴郁的面庞。
“你长得挺漂亮。”辜山月忽然说。
“嗯?”
漆白桐猝不及防,脑子里本来准备好要说的话瞬间忘了。
辜山月伸出手,戳了下他的脸,在他唇边戳下一个小窝,酒窝似的。
“笑一个给我看看。”
这般恣意姿态,简直像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在调戏小姑娘,偏偏辜山月还顶着这样一张缥缈如风的宁静面孔,语不惊人死不休。
漆白桐轻轻弯了弯嘴角。
辜山月不满意,另一只手也伸上去,戳他另一边脸颊。
“这样不行,重新笑。”
她语气像个执拗的小孩子,明明是句命令,也丝毫不惹人反感。
漆白桐听多了命令,更见过许多惺惺作态的虚伪之人,辜山月和他们不一样。
他喜欢辜山月这样对待他。
漆白桐莞尔一笑,露出两点虎牙,瞬间将一个冷峻暗卫变成俊俏少年。
辜山月松开手,面上也流露出笑意。
“这样好看。”她说。
漆白桐没说话,只垂了垂眼。
可这次垂眼也没用,垂下眼还是辜山月。
她眼睛眨动,笑容明丽。
漆白桐手一抖,木勺里的水倾泄而下,没打湿辜山月的发,却淋湿了自己的袖口。
“你怎么这么呆?”辜山月笑话他。
漆白桐笑了下,微微带着点羞赧,只摇头不语。
漆白桐向来对自己极其无情,可对辜山月极尽温柔,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扯痛她。
晨风清爽,头发被温水浇着,漆白桐所有动作都很轻,辜山月享受得几乎想要再睡一觉。
可惜才睡足一整晚,实在是睡不着。
她半阖着眼睛,忽然觉得漆白桐给她沐发的细致程度,就像她擦无垢一样。
这个想法让她很满意。
等沐发之后,辜山月还是不挪窝,漆白桐就着这个姿势,用干布捧起辜山月的头发,一点点地擦拭掉水分。
捧发,轻轻擦拭,换一簇捧发,轻轻擦拭……这种简单的动作让人心安,他仿佛能一直这么擦下去,一直到天长地久,也不会疲惫和厌倦。
木槿叶香气淡得几乎闻不见,太阳慢慢爬高,蒸出水汽微微。
辜山月鼻尖嗅了下:“你放了木槿叶?”
“木槿叶清热养发,也没有什么浓重的气味,我便擅自放了。”漆白桐解释着。
他见辜山月身上没有香包,也没有熏香的气味,他想她应该不喜欢气味浓厚的发膏,便只放了木槿叶。
辜山月闭着的眼睛睁开,陡然同漆白桐对视。
漆白桐眼神晃了下:“你可是不喜欢?”
辜山月摇头:“你很像一个人。”
漆白桐眼珠滞住,愣住了。
辜山月从他腿上起身,甩了甩半干的长发,往外走去。
漆白桐还坐在原地,手里拿着为她擦头发的布,望着她的背影。
辜山月回头:“走,听戏去。”
“好。”
漆白桐站起来跟上她,出了门还发现手里还捏着那块濡湿的布。
辜山月头发随意散着,发尾随风吹起,飘扬如柳,扫过漆白桐面前。
他下意识伸出手,漆黑湿润的发尾鱼一样跃过,轻轻点了下他掌心便远去。
风总是抓不住的。
漆白桐握紧手心的布,在辜山月看不到的地方拿起来,在鼻端嗅闻。
木槿叶的香气,他为她挑选的。
这味道很清淡,即便是在她身上,也要凑近了细闻才能察觉到。
不管像不像别人,她此时对他总归是满意的吧。
“漆白桐?”
他落后几步,辜山月回身唤他,正看见漆白桐的手从胸口衣襟拿出来。
辜山月问:“你在做什么,抓痒吗?”
漆白桐沉默片刻后,艰难点了下头:“是的。”
“你还会抓痒呢。”
辜山月语气惊奇,见过漆白桐对身上的伤视若无睹的样子,她还以为他皮肉比旁人都要迟钝,觉不出痛痒呢。
漆白桐:“……会的。”
“走啦。”
辜山月纵身跃起,脚尖在墙头一点,如鸟雀轻盈入空。
漆白桐提气,紧紧跟在她身后,前段时间他只能远远跟在后面,像个无言的影子。
如今他已经能与她并肩,一起朝目的地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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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开眼界 每桌留两个最俊的少年伺候
风刮得更快更猛,辜山月发丝如云翻飞,等到戏楼时,黑发微乱,湿发全然干了。
辜山月懒得管,在墙头听了会,随意挑了座小楼楼顶躺过去。
漆白桐跟得紧,在辜山月躺下之前,他迅速脱掉外衣一抖,展开铺在地上。
辜山月侧目,发现他的动作时,人已经躺在他的衣服上了。
“你怎么脱衣服了?”
漆白桐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面对辜山月的不解,他立马解释:“地上脏,用我的衣服挡一挡。”
辜山月:“哦。”
默了会,漆白桐又道:“屋顶虽然没人走过,但有灰尘,还有鸟屎。”
辜山月恍然:“有道理。”
她摸摸自己才洗好的头发,还带着木槿叶的香气呢。
辜山月心有余悸:“还是你想得周到。”
至于从前她随地一躺,有没有沾到屎,辜山月决定不去想。
她把漆白桐的外衣拉开些,拍了拍,招呼他:“你也来。”
漆白桐看了眼辜山月,听话地过去,和她并排躺下。
才躺下去,辜山月的肚子咕噜一声,她揉揉肚子:“饿了。”
漆白桐立马起来:“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随便。”辜山月总是这样的。
以前师姐常说她难伺候,什么都行,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想讨她的欢心比登天还难。
但其实,她真的可以活得很随便。
就像师姐离开后,她一个人活得乱七八糟,没有人再问她吃什么喝什么睡得好不好,也没有人会顶着她随意的表情,非要她挑一个喜欢的出来给她。
怎么活都是活,怎么活都无所谓。
漆白桐想了下:“上次的甜粥小菜和汤面温奶,你吃了不少,我再去买来,可好?”
辜山月眼神一动,想起上次她大醉冲出城外时,早晨醒来时的香甜早餐。
“好呀。”
漆白桐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很快回来。”
“知道了。”
漆白桐还想说什么,辜山月挥挥手:“好了,快去快回。”他这才离开。
那股子不舍劲儿像是离家的鸟,舍不得巢穴里的小鸟宝宝,看得辜山月一阵好笑。
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算真遇上意外,他还需要她搭把手呢。
辜山月自矜地想着。
漆白桐一走,楼顶上安静下来,耳边回荡的只有风声,辜山月抬手拢拢风中乱x飞的长发,用发带随意一束。
若是叫旁人看了,定然要说不伦不类,可辜山月行事从来只随心,不管旁人看法。
束好头发,辜山月耳朵一动,看向脚下砖瓦。
方才她特意选了唱腔最动听的小楼,可一落下,底下花旦却不唱了。
不止不唱了,听这动静,像是有人在找麻烦。
辜山月侧耳听了会,被底下的哭声和嚎叫声惹得心烦。
好好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怎么偏生有人来碍眼。
辜山月脚尖一蹬,身体轻巧一转,扭转变向,斜向下如鹰隼飞出,从窗户扎入房间。
破窗声响起,惊起室内一阵喊叫。
辜山月无视四周一群吓得东奔西跑的仆妇,纵身一脚踢翻乱糟糟的床榻。
“啊呀!”
女子吃痛低呼声响起,一个花枝招展、满头珠翠的姑娘滚出来,正好落在辜山月脚下。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惹姑奶奶……”
话只说到这里,她抬头一眼看见辜山月半张莹白侧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瞧着她,腰间无垢甚至没有出鞘。
“啊——”
那姑娘吓得惨叫一声,捂住脖子,手脚乱蹬往回退,见鬼似的。
那头纱幔层层的床榻里,爬出来一个化了半张戏妆的青年,面容清俊漂亮,小脸一抬,好一双水灵的含情目。
辜山月眼睛在戏妆上转了一圈,问:“方才那戏是你唱的?”
青年人手脚脱力,跌坐在地上,颤着嗓子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