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点头,弓已拉满,弦已紧绷,这处州屏息凝神,早已是惊弓之鸟,只盼着云修那边能带来好消息。
京都,议事殿中落针可闻,龙椅之上明康帝急咳久久不停,愈发清晰突兀。
得喜忙不停,茶盏被重重打落在地上,得喜告罪求饶。
下面跪了一地。
明康帝脸色泛红,声音粗哑,怒道,“下去!”
直到殿门重重阖上,咳嗽声依旧压不住得传了出来,老臣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心底盘算着,今年圣上到底病了几场。
殿内,明康帝斜靠在软枕上,有些气力不支,“朕老了。”
得喜手中的湿帕一紧,滴落了两滴水,地面洇湿两片。
明康帝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眼神渐渐冷下来,“得喜,宣旨下去,朕龙体欠安,由大皇子代理朝政,宋朔,黄朴进内阁,二皇子南下巡查堤岸事宜x,四皇子携其他皇子,一并去相国寺为民祈福。”
得喜跪在地上应是,晓得这旨意一旦宣出去,这是要乱呀,一只耳朵支着,字是一个也不敢漏,另一只耳朵伴着心跳嗡嗡作响。
明康帝说完讥诮地看了一眼得喜,“怎么,怕了?”
“圣上...”
明康帝骂了一声不成器的东西,颇为鄙夷地说,“下面的人心思各异,朕龙体无恙,他们能信?不若大喇喇告诉他们,趁着朕还有心思,看看他们能拨弄出什么风云。”
得喜依旧踌躇,未动。
“皇后自有应对,下去吧。”明康帝悠悠说道,屋中缥缈着一层烟雾,虚化了帝王之威,垂垂老矣,早已迟暮。
得喜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言语,闷闷出了殿门,长吁一口气,可心底的沉闷依旧纾解不了一分,看向孟青山,身子伟岸如崖上松,凌厉不可攀越,却又无端给人希望,周围早已没了内侍护卫,得喜知晓他听到了,走上前轻碰了一下。
孟青山视线下移,眼神相触,默契走向一边,得喜倒了干净,浑然不觉坏了规矩,就好似一件天塌的事,找了个高儿的人顶上了。
得喜这才觉得有了喘息之际,大呼大吸了两口,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孟青山,见他眉头微挑,不是慌乱,是自若。
得喜感觉不妙又说不出问题,只言,“这其中问题大了!”
孟青山回道,“抵抗便是问题,顺从便是号令。”
这话一出,得喜一唬,心里狂跳,这话说得,好似他是别有居心之人似的,再说他与四皇子如此关系,不安之人也该是他,况且还有一个二皇子呢,对呀,他操的什么闲心,得喜脑袋转了过来,呵呵两声,快步下去安排事宜。
旨意在金光淹没于暮色之下前宣了出去,暗夜下的京都消息交织纵横,利益交换钩缠,黑幕将一切谜语藏在角落,默默钩织着吃人的陷阱。
暗道内,只有一盏壁灯燃着烛油,照明方寸之间,皇后立在一侧,隐在暗处,慢慢道,“滴水穿石,终于到了,若是父亲和兄长看到,应该高兴的。”
“此言甚早。”
皇后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只是一时放松,不会大意的。”
冷静麻木的皇后,居然也能说出这般满是依赖信任的话,“他对我深信不疑,此事便是最好的证明,皇子调出京都,他这是为胥儿铺路,不过依着他多疑的性子,也可以看做是抛下诱饵,坐等鱼儿上钩,我了解他,知道该如何做。”
“还是不要大意,事情未成之前,这只能当做是试探之举,前些时日二皇子代理朝政,也照样落得如今局面。”
“二皇子?不足为惧,不过是个徒有其表,浪得虚名的怂货,跟他的贵妃娘一样。”
扑朔烛火照映下的脸十分寡淡,见多了生死一样,丝毫不见波动,想到二皇子接了旨意后,失控的动静,宋朔算是默认皇后的说辞,“还是小心为上,尤其孟青山。”
“他母亲早已被我控制,他有异动,自会上报。”
宋朔沉默下来,想到孟青山的狠厉多变的手段,有些难以评判,两人商定一些事情,便速速散去。
十月的水堤,水面下降,寒冬未至,正是修补堤岸的好时机。
官衙内,二皇子看着下面的官员打哈哈,一个个酒囊饭袋,吩咐事情推三阻四,脸色黑沉,大手一挥,让他们退下去。
易祀瞧着二皇子面色不虞,紧了紧心神,罗明直还在养伤,因着他献计有功,得以提拔重用,出发前,被罗明直叫到床前,叮嘱一定劝阻二皇子忍耐,可先前宣旨的小内侍那般怠慢,加上如今官员的糊弄。
谁都知道下行上效,这释放的信号太明显,都晓得明康帝是让这些皇子让路。
眼看一步登天,可瞬时天差地别,天堑的落差比剜心还要疼,心中喧嚣着放手一搏,大不了粉身碎骨,也比如今难堪强。
宫城外,马车静候,孟青山与四皇子站在远处,看着一个个没精打采的皇子,失落悲戚。
“表妹会没事的。”
孟青山哼笑了一声,揶揄道,“你还有心情安慰我?”
孟青山性子沉,等闲不会显露情绪,事情越严峻他脸色越平,此刻能闲语两句,四皇子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四皇子轻松道,“既然你不担忧,那我更是放心了。”
孟青山深深看了四皇子一眼,平铺直叙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贵妃娘娘心思玲珑,坐镇后宫,黄大人老谋深算,布局前朝,我等誓死为你保驾护航,您哪里又不放心的,未来的一国之君!”
四皇子心中又惊又喜,他的抱负被如此大胆说了出来,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激荡,四肢百骸中惊涛骇浪般,从备受猜忌到眼下的万事俱备,长途跋涉一路,身上重担愈沉。
“好!”四皇子伸手与他击掌,豪爽道,“一言为定。”
四皇子行事有度,胸有千壑,最重要有仁慈之心,孟青山觉得他为储君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况且青璃心中执念只有他登上皇位,真相才能大白天下。
“京郊大营近来会有异动。”
“所以你才将二皇子引到楚阳。”
楚阳为南北要塞,离之京都二百里路,有三万楚阳军镇守,楚阳军将首为当年辅佐圣上登基的肖沉之子肖明,此人被其父压制多年,面上老实守旧,内里最是恃才矜己,盼着有一日能效仿其父,揭竿起义,成为一代明君肱股之臣。
最重要的是,楚阳离京郊大营驻地不过百里,平时得京郊大营警惕,两边早已面和心不和,二皇子如一根火柴扔到热油里,早晚冲天大火。
城墙上,穆妃看着程淑媛抹泪,递了一方巾帕,劝道,“多事之秋,躲出去也好,跟在我们身边,我们也保不住。”
程淑媛晓得,可是舍不得,话语中满是怨恨,“他就是自掘坟墓,老糊涂。”
穆妃瞪了一眼,不接程淑媛的话,接着说她想说的,“安生过了这些日子,便能团聚了。”
程淑媛出身乡野,性子不羁,进了宫中后,受过不少的磋磨,穆妃时不时的提点接济,她和孩子的日子才好过些,慢慢收敛了性子。
“老狐狸什么时候才能露出尾巴呀。”
穆妃低笑了一声,念道,“快了。”
程淑媛也笑出声,看着马车走远,将想念压下,上前轻靠着穆妃,好奇问道,“您说,到时候他什么脸色?”
穆妃只笑了笑,她也想知道,皇后之心,人尽皆知,可偏偏明康帝看不见,还是看见但觉得无妨呢,他们两个之间的羁绊是什么呢,穆妃想知道。
第86章 086 再见宋章
孟青山晚间回了孟府, 才入住不过两年,房舍是新的,但是孟青山依旧着管家重新修整了一番, 购置了一水的梨木家具, 幔帐婆娑, 轩窗半掩,格外清雅。
“有心了。”
陈管家忙推却, “大人, 这都是您吩咐下来的, 老奴就是一个采买的。”
孟青山颜色难得和善,环视四周, 脑海中浮出青璃忙碌的样子,她惯爱歪斜在榻上, 看些杂记,手边一方小桌,泡着一壶清茶,搁置着两朵新花,眼睛累了,便去桌边, 那里新放进去的两尾彩鲤游得正欢, 窗户支开,便是满园的花开,四季的花都有, 从不显落败之意, 墙边两排绿竹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满眼郁郁葱葱。
她孤身一人在处州,他放心不下, 日夜难安,当时心软放她出门,已是这些时日最后悔的事情。
处州官场蛇鼠一窝,他不亲自去不放心,夜色沉沉,不及他眸中半分。
管家看了一眼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小声道,“大人,老夫人又派人来了。”
孟青山似乎没听到,只静静等着,深秋的夜中,寒凉的空气里带着尖锐,吸到肺里有些刺啦的疼。
一个时辰,门外一阵疾步,片刻到了院中,抱拳低声禀道,“大人,圣上密诏,宣您速去处州。”
来了!孟青山这几日等的便是这一刻。
管家只觉眼前一阵风,再看大人已到了门口,门口江安探头探脑,与管家眼神碰上,一溜烟跑没了影儿,管家来不及喊住,这丫头肯定是给老夫人报信儿去了,刚想这不妙,眼珠一转,今日种种奇怪之处,便有些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