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鞭炮齐鸣,孟青山自上次离开府中,一直在宫中值夜。
孟青山任禁军统领,位置至关重要,上能听圣意,下能统帅千万将士,各处官员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年关迎来送往的节礼,足以让青璃忙的脚不沾地。
青璃命管家将一应节礼收到私库中,可既然送来了,便要回节礼,这下,青璃恼起了孟青山,这是他的府邸,关乎他在朝中的名声,全扔给她,她要如何做主,送多送少,万一不妥可怎么办。
青璃让管家将衣物及写了一篇冗长的信,信中将此事牵扯之广娓娓道来,最后让他拿个章程出来,到了晚间,管家才回府,慢吞吞道,“将军忙碌,信也未看,只说库房钥匙在您手中,让您看着办。”
青璃兀自生了一顿闷气,抽空见了祖父,相谈了宫中的情况,得了祖父一些指点,酌情添减一番,此事算是没出大错。
可她对孟青山实打实有了怨言,他就是一头驴,以前在太原府,事事为着赌坊不眠不休,赌徒大多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理,对于孟青山,失了理智回击,他时不时身上带伤,她看的着急气愤,他不以为然,将怀中的银两放到桌上,“上次划掉的东西,这次可以买回来了。”
眼下到了京都,依旧如此,禁军没了他,难道还能天塌了不成!
可看着屋中暖香锦帘,珍馐美馔,她又生了愧疚的心,派人时不时送去干净的衣物,嘱托早些回来。
第57章 057 搬出孟府
节前, 青璃给孟府所有下人多发了两个月月钱,这几日所有奴仆脸上挂笑,是发自真心的高兴, 都拿着青璃当主子。
青璃只一笑, 孟青山久不归府, 此处不是她长久之地,恩威并施, 大家安生些, 这样就足够了。
外面连绵不断的鞭炮声, 传到后院依旧震地地面发颤,空气中是浓重的硝石味, 明明灭灭照着黑夜似乎迷幻了起来。
对于孟青山,似乎是更加迷幻, 他依旧无法相信,刚刚云修递来的消息,寻找唐砚卿的人出自黄府,一直在院外窥视的人是黄府管家的儿子,叫宋原,青璃曾让他寻过的人叫宋章, 曾说是下面丫鬟的表哥, 看来事实不是如此。
云修小心禀着,小姐曾在街上失过踪迹,曾去过的书斋, 都与黄府脱不开关系, 而黄府一个老奴酒后畅言老天开眼,已心想事成。
桩桩件件说明,她是黄朴的孙女!
祖父黄朴是翰林院学士, 姑母是穆妃,表哥是四皇子,表妹是二公主,皇亲国戚,高门之后。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能派人将唐府丢失多年的儿子找回来,能在宫城中得穆妃关照,得和嫔承认三公主玩伴,没有他在中间帮助,她照样能在宫城中安稳无虞。
孟青山没明烛,在黑夜中陷在圈椅中,周身罕见围绕着疲乏无力,外面上空时而亮起的火光照在他面上,可窥见脸上慌乱。
夜色沉沉,寒凉如水,孟青山走进流风苑时,除了堂中亮堂堂的,周围静悄悄的,他耳力强,能听到后院压不住的喧哗和热闹。
她性子温和,待下人宽厚,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和胖嬷嬷,甚至他找来的华英嬷嬷,邱嬷嬷等都对她忠心耿耿,在他面前竭力维护。
小烛晕黄,投在窗上倩影缱绻,隔绝着外面时而刺耳的爆竹声,连着流动的时辰都浸染了平和温馨的气息。
朝堂上的暗潮涌动,丝毫没影响街头巷尾的烟火气,大晋风俗开放,除夕这日,更是通宵鸣竹放烟火,辞旧迎新。
思罢,天空飞起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将黑幕耀的如白昼闪亮,接连而起的烟花连绵不绝地炸开,街道上响起欢呼声,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孟青山循声看过去,她一身嫣红的袄裙,头顶上簪着吉祥如意的红宝石簪子,衬得肤白貌美,眼眸中绚丽的烟花都不及她眸子闪亮。
青璃吩咐江月不用任何人伺候,另给了她们一桌席面,让她们好生热闹去,却没想到看到他,不由得惊诧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前些时日三催四请,言之凿凿禁军忙碌,离不得身,今日成果验收,是圣上面前露脸的绝佳机会,难道出了差错?
孟青山看她紧张,低笑了声,“我今日不轮值。”
不轮值也不该这个时候回来,孟青山心头滞闷,却无法解释,上前与她并肩看着外面烟火。
烟火美丽,可仰着的脖子酸疼,青璃没了兴致,问道,“可用膳了?”
“不用麻烦了。”
青璃剜了他一眼,这人说话今日颠三倒四的,又不是她做,何来麻烦,不用膳正好,她也有话和他说清楚。
这些时日,尤其到了今日,她更加确信,已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他有孟母赡养,而她有祖父,她在孟府守岁,本就惹得祖父失落,更是言语中对他颇多怨怼。
这是她的问题,先前在雁门城,打算出了定西王府一别两宽,因着刺杀之事,又有了牵扯,进京之后,祖父担心她遭到伤害,她便借他的名号住进了孟府,接着他重伤,她进宫,桩桩件件好似缠绕的线团,总是没个尽头。
新岁新开始,若一直说不清道不明,反倒没了意思。
她不是温吞缠磨的性子。
“守岁还要等些时候。”青璃率先迈进屋子,坐在檀木桌一边,手执壶,鲜艳明亮的茶汤灌满杯中,茶香浓郁,热气袅袅。
孟青山不愿她做这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也不愿丫鬟在面前晃来晃去,平日他来,多半是嬷嬷在旁侍候,可今日院中只有她二人,青璃倒不觉得给他端水是掉身价丢面子的事儿,就垂着眼睫,纤细的手指端起搁置在他面前。
他再凌厉的面色,她不看就行了,这是她最近想的对付他的计策。
孟青山定定注视着她,一排羽睫洒下一排阴影,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微微张开的唇被茶汤染湿,嫣红的唇色分外艳丽。
“过个几日,我打算搬出去。”
外面同时响起一阵爆竹声,嘈杂的声音将她的话遮挡了过去,青璃看向孟青山,见他专注地看向外面,眉头紧皱,手落在膝上,锦袍有些褶皱,她估摸刚才的声音被盖了下去。
青璃打算再说一遍,可话刚张开口,门外管家慌慌张张地进到院中。
“将军!将军...”管家改不了一惊一乍的习惯。
孟青山瞬时起了身,上前将门打开,管家跑到廊外便停了脚,深俯着身子,不敢僭越往里看去,只道,“将军,宫里来消息,让您速速回宫。”
因着宫中的事情牵扯太大,管家还在斟酌言语,便见将军大步流星从他身旁走过,管家猛然惊醒,将军何等英明的人,他如此犹豫不决反误了将军的事,是他狭隘了,忙一溜小跑跟在后面,嘴里秃噜着,“圣上龙颜大怒...”
尾音飘回屋中,青璃听了只言片语,便立时觉得宫中出了大事,只暗叹年还未过,新岁伊始,便开始不安生了。
烟花爆竹都停了,烟火气缭绕,眼前白茫茫雾蒙蒙的,被寒气裹挟着,吸到肺里火灼一片,孟青山上了马,拉住缰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才将刚才的慌张挤压了出去,先一刻还觉得红唇诱人,下一刻便能波澜不惊地说出戳人心肺的话。
他慌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顿了一息,吩咐着,“告诉小姐,外面危险,安心待在府中,万勿挂念。”
管家性子跳跃但机敏,立时意会到这是将军在给小姐留信号,应声送走将军后,走回流风苑,言语已组织好,“小姐,将军让小的告诉您,万勿挂念x,一切有将军在前面,外面乱糟糟的,将军嘱托老奴护卫您出门时万分小心。”
青璃点了点头,她看着管家瘦削的身板,再着急出孟府,也不会折腾管家,只道,“有事会派丫鬟知会你。”
管家退下后,青璃心底的烦躁才涌动了出来,真是出师不利,紧张多日的话,刚出口便不生不息地湮灭下去,孟青山也未听到,她这些时日翻来覆去地成了无用功。
青璃坐在窗前圈椅上,手里带着闷气将窗户支开,冷风往屋中灌来,才渐渐冷静了下来,随即想明白,他没听到罢了,腿长在她身上,她先搬离孟府也是一样。
夜幕上月亮朦胧不甚清晰,清冷银辉洒在承明殿更显凄冷,婢女太监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哆嗦着连求饶都不敢出声。
殿内正中躺着几具尸体,地面上的血迹蜿蜒到殿内宝座上,明康帝握着长剑,剑身上沾染着血迹,滴答滴答的声音敲在殿内所有人耳膜上,将人的呼吸几乎攫取殆尽。
明康帝脸上恼怒,失望,颓败交织,上位多年的九五之尊,威严的气势此刻显露无疑,“你自称为朕?!”
大皇子彻底慌了,脑中的酒气熏染的晕眩早已消失,他此刻无比清醒,也知此罪滔天,无论他贪财害人还是阴险,比之眼下毁坏父皇的尊严根本不值一提,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话,可他刚才似傻了般,将心底的话全部宣泄出口,甚至言语间全是嘲弄戏耍父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