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将绽放的花,打的七零八落,十分萧瑟。
宫中又陷入了诡秘的安静之中,只有大公主的漫月宫不停歇地穿出打砸的声音,时而怒吼哭喊,咒骂不停。
德妃脸色青白变换不定,看着扑上来,拉着她裙角,跪在碎瓷上求救的大公主,鬓发散落,面容枯黄,声音凄厉,“母妃,我不去,我不去和亲!您去找父皇求情,找皇后...”
大公主被明康帝约束在漫月宫不得出去,德妃回来这些时日,连着明康帝和皇后的面都未见到,皇后只派了婢女面上周全了两句,无非是大晋公主,和亲是为圣上解忧,为万千百姓谋福祉。
话说得好听,可大公主是德妃辛苦养大的,远嫁千里,今世不复相见,简直是拿刀剜她的心呀。
可这些她又做不得主,拉扯这些时日,心中只剩一线似的力支撑着,德妃两眼充盈着泪,眨眼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连绵不绝,德妃抬手轻轻抚摸着大公主的脸颊,用两人之间从未有的平和语气劝道,“洗漱一番,等着圣旨下来,去谢恩,仗着圣上歉疚,多得些赏赐...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大公主委顿在地上,沉默了半晌,面上纠集的恨意不甘消散殆尽,只余一潭死水的绝望,嗓子似乎哑了般,发不出丝毫声音,就这么歪到在了地面上。
德妃见此捂面哭了起来,声音压抑,泪水从指缝间蹦出。
漫月宫安静了,宫里上下松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气还有身陷诏狱的鹿云野,京都的人都在观望,此次明康帝会如何发落。
明康帝却好似将鹿云野完全忘在了脑后,接连来的求情都被驳斥了回去,鹿家因着身份尴尬,在京都中有交往的官吏少之又少,也就折腾了两日便没了声响。
鹿府中一片哀嚎,死气沉沉,二房,三房是真正的鹿氏子孙,大房是鹿老妇人与前朝驸马所生,新朝建立后,为了忌讳改了鹿氏,鹿老太爷曾是新朝的肱股之臣,鹿氏后人看着老太爷当初的同僚俨然门楣越发煊赫,鹿家却越发不堪。
如何不让族中生怨,二房,三房生恨,所以此次鹿老夫人疾言厉色,除了大房着急,下面的人都阳奉阴违。
鹿老夫人在家中咒骂二公主红颜祸水,让儿子听到后心惊胆战,惶恐地将鹿府关闭,因着更是没有人关注鹿云野。
就在京都中渐渐活泛,春满大地的时候,四皇子押解一行重犯浩荡进了京,众人慌神才想起来,倒把南下楚州的四皇子忘了。
众人心思猛然一惊,方想起来大皇子去哪了,皇后又去哪了?!
明康帝看着呈上来的口供罪证,凿凿言之,无可置辩,手捻起拿厚沓的证词,冷笑一声,就这么挥洒了出去。
一页页的纸,有些泛黄,有些褶皱,却无一破损,能看出在上面的苦心来,可就如此被抛了出来,飘飘洒洒落到了四皇子周围。
明康帝憋屈许久的心,终于此刻可以毫无顾忌地宣泄出来,讥诮出声,“以往倒小看了你!”
四皇子面色丝毫未动,挺直脊背地跪着,眼睫垂下看着地上的纸,迟钝了许久,才慢慢回禀道,“儿臣惶恐。”
“呵!这大张旗鼓的,谁又不赞一声四皇子仁德呢。”
四皇子平静接着父皇的不满,名声有何用,他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用这个方法来达成目的,父皇对大皇子包容的没了底线,这些与他无关,他不在乎,可楚州死去的无数百姓在乎,等他快马到了楚州,死去的人比之上报的京都多了十倍。
天寒地冻,楚州城内,街道上躺着数不清衣不蔽体的老弱妇孺,拿着杂草塞到怀中,看着鼓鼓囊囊的,冷风一吹,飒飒的响,搜刮着身体里仅存的温热。
有的百姓连这个年都没有撑过去,就那么冻死在无x人在意的角落,楚州衙役新添的差事,便是每日都要踢一踢这些人,一旦没有反应,连个草席子都落不上。
然而楚州知州藏在后院夜夜笙歌,楚州官场上下沆瀣一气,若不雷霆手段,如何能镇得住这些妖魔鬼怪,大晋还未百年,便要天下百姓心寒,他答应过他们,必会给他们寻个公道。
“儿臣领命行事,是父皇爱民如子。”
明康帝看着四皇子古板的样子,心内堵了口气,若不是知晓这个儿子的性子,他还以为这是在嘲讽。
“好了,此事交给大理寺,其余的你不要管了。”
“毕竟牵扯皇兄,依律法是三司会审。”
“你...放肆!朕的命令岂容你置喙。”
明康帝脸带烦躁,这些时日所有人都在逼他,皇后在逼他退让,蛮夷在逼他和亲,大公主要死要活,连着这个逆子,逼他按律法行事,他堂堂一国之君,本该安坐高位,可却被他们逼迫至此。
明康帝这些时日越发不安,以往的平和全部被打乱,更有某些事情隐隐脱离掌控的兆头。
四皇子走至门外,看着巡视归来的孟青山,两人眼神相触,默契转开,一人往外走去,一人进了殿内。
日头渐强,只在树下,可得少许阴凉,四皇子暗忖今年冷热异常,需要找钦天监推算,耳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他回身,看着来人走到身前,诚恳道,“此次,多谢你相帮。”
孟青山想着刚才进入殿内,明康帝犹带着怒容,不由有些佩服眼前人,外界所言四皇子的沉闷不知变通,在他看来,是极好的处事有原则,此次楚州之事,他能行如此手段,更是先斩后奏,将任何遗漏完全堵住,否则,圣上哪里来的这般怒火,无非是看他上下严谨,算无可算罢了。
这些事情全部是揭露大皇子的行径,明康帝难道不知?也许知道,当做不知,可桩桩件件摆在明康帝面前,由不得他不知了。
只是接下来一切,谁都不知如何发展。
可搅弄风云,风雨欲来,总比风云压顶,一潭死水,多些偷天换日的可能。
两人相视一笑,孟青山道,“举手之劳。”
孟青山此话发自肺腑,没有他,由着会考在即,黄朴名声渐盛,明康帝也不会让二公主前去和亲,再恼火,也不会惩罚四皇子。
两人了了两句,便各顾东西,四皇子去了英粹宫,拜见母妃,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对着身后红肿着眼眶的凌舒瑶道,“刚刚碰见孟青山,鹿云野在狱中并未受刑,一切安好。”
凌舒瑶接到了青璃的信,描述的比兄长说的更详细,可她的心总是揪着放不下来。
凌子湛看到劝慰并未有效果,好笑地摇了摇头,鹿云野本就是破釜沉舟,此番冒险,说不得真博一些可能。
穆妃看着儿子笑不由念道,“你还笑的出来?”
凌子湛收敛了笑意,“儿子自认尽了人事,其余的听天由命吧,是母妃这些时日失了淡然之心。”
穆妃看着他眼中狡黠,心一滞,以往是自觉孑然,毫无牵挂,可眼下上有老父,下有子女,青璃更是挂在心中,宫中诡谲,一丝不安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穆妃却不愿与儿子打趣,还是郑重说着,“赏赐,我是从来不想,可...难测,反惹了麻烦。”
穆妃将凌舒瑶支走,思了半晌,慢慢道出了青璃的身份来。
凌子湛讶然,先前觉得异常之处,此时一下想通了其中关节,“母妃若是早说些...”
这下轮到凌子湛哑声,他早先无法入宫,更遑论帮忙,便转了话,“这是我们家的一大喜事。”
“我就盼着你们三个平安喜乐。”
说罢,一声低吁,在宫中平安喜乐,是件奢侈的事情。
安静了片刻,凌子湛问道,“瑶儿还不知?”
“她性格外放,心中正是烦躁的时候,还是再放一放罢。”
“孟青山知晓吗?”
穆妃说起孟青山,便带了一股怨气,气道,“不知,提他一个外人做甚!”
凌子湛沉默思索着,恐这事母妃猜错了,先前孟青山若有若无的敌意,此次再见,却是消散了干净,他知晓,孟青山心性坚毅,可不是他出一趟楚州,便能转换想法的。
第64章 064 “竖子!”
朝中发布诏令, 会考定于五月十九,京都中越发热闹了起来,各地学子纷纷入京, 客栈一屋难求。
北谷和大狄离去时间在即, 大狄为表和亲诚心, 上奏明康帝,愿大狄成大晋南北商事通道, 每年上缴千匹马, 更应诺求娶大公主后, 王爷终生不再纳妾。
明康帝收下奏表,当即召来大公主, 询问其意愿,只听议事殿中, 大公主言为父皇解忧是公主福气,反观明康帝面带不舍,久久不应。
大公主久跪殿前,大声呼喊其与大狄王爷一见钟情,愿父皇成全。
明康帝泪眼闪烁,命得喜亲自护送大公主回宫, 当晚便连下两道圣旨, 其一赐大公主为永和公主,嫁妆一百八十抬,黄金万两, 两月后和亲大狄。
大狄千恩万谢, 留下了接应的使臣,其余快马回了大狄准备接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