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一声令下,火折子轰地点燃了树桩上的活人。
刀枪下的卢恒猛地回头,大火瞬间吞噬了他的妻女亲眷,熊熊火光好似能将他的双目烧穿。
“许是因为这夜黑路暗,景安王将卢恒的妻女点了天灯,”熊熊火光骤然照亮暗夜,白冤的语气却还是惯常得不轻不沉,“来给卢大人打亮。”
一瞬间,他们好像听见了卢恒的嘶吼咆哮,声震如雷。
景安王嘴角上扬,露出残忍嗜杀的笑意,一张一合的双唇仿佛在说:“有妻女亲眷为卢大人掌灯,这来路可觉亮堂?”
卢恒目眦欲裂。
同样目眦欲裂的还有见证景安王暴行的太行道少年,林木更是怒发冲冠,一蹦三丈高。
白冤抬手按住这位动不动就炸毛的少年:“做什么,不过一场立象,你蹿上天也没用。”
然后,林木眼睁睁看着烈火中扭曲挣扎的人,下一刻,数柄长矛利刃捅进卢恒的身体——一代忠义良将就此殒殁。
“景安王就是个恶魔!”因为被白冤压制,愤怒交加的林木忍不住迁怒他人,跟白冤叫嚣,“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只有恶魔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才会无动于衷!”
白冤无动于衷道:“是哦,我应该学你一样又哭又叫。”
林木像只斗鸡一样奓起毛,差点朝白冤扑过去:“你——”
“三木。”连钊及时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你冷静点,这都不是真的。”
林木情绪激动地反驳:“这是真的!”
连钊突然就没办法驳斥他,因为这一刻的风之立象,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
“乱世之中,举着屠刀的人比比皆是,这算什么,”白冤不甚在意的开口,简直要将无动于衷贯彻到底,“有的屠城者生性残暴,热衷虐杀,先刳肠抉眼,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女子则为军赏。
疾恶如仇的少年白着脸石化当场,白冤决定放他一马:“世道险恶,还是回你们的深山老林扯旗吧。”
白冤说话间无意扫见一旁的李流云,心下纳闷儿,这小子脸色怎么比三木还白?
但李流云并不像林木一样愤起跳脚。
白冤当然没闲工夫关注少年们的心理健康,打断欲要开口的林木:“好了,先别无理取闹,拔剑刺你身后。”
第87章 冤死鬼 是时候该还那冤死鬼一个清白了……
遭遇伏击战的蒲州大兵全军覆没, 无一生还,经十二杀局催动,凶死的士兵在立象中陡然起尸——实则为战死荒原的尸殃。
闻言,林木条件反射的拔剑转身, 刺散了一只举着大刀砍他的尸殃。
刺完之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自己明明非常抗拒这只邪祟, 身体却比脑子更快地听从了对方的指令。也正因为他身体力行的言听计从, 才没有被尸殃所伤。
但是,她刚才是不是说他无理取闹?!
林木脸色腾地涨红, 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恼的, 这刹那也顾不上去跟对方争一口气,不然就真显得他无理取闹甚至胡搅蛮缠了。
连钊护着梁有义提醒同门:“大家小心。”
太行道全员戒备, 纷纷交托后背应对尸殃。
尸殃凶相毕露,所有兵戈挥砍而来, 擅闯京观的几人此刻对阵的竟是成千上万的尸殃大军,乌泱泱的庞大规模看得少年们悚然心惊——又要打仗,只不过这次陷入包围圈的是他们, 无路可退的众人只能硬着头皮对战。
太行道的符箓黄纸满天飞, 和兵戈化作的刀光剑影撞在一起,炸出漫天的“火树银花”。
一脸狰狞的骷髅头猛地蹿起,几乎扑到梁有义脸上, 他惊吓连连, 大吼着挥手乱舞, 被尽职尽责的连钊连拖带拽,一剑斩殃,动作行云流水。
林木年纪虽小,危急关头也不拖泥带水, 但是以一敌百实在难以招架,林木逐渐处于下风,开始有些应接不暇。
好在李流云一道剑气扫过来,帮他荡开一批前赴后继的尸殃,林木这才得以喘口气。转头便见那位恼人的太阴受刑者快如残影,看得林木眼花缭乱,压根儿识不清她的招数。且见那身法透着股凌厉,所过之处必然掀起寒霜,就跟闹寒灾似的,来去“冻死”一大片。
挥砍着长矛刀枪的“死骨”瞬间被冰霜封冻,刀光剑影凝滞在半空,白冤抬手拉扯,指间仿如缠绕着万千冰丝,绞散了撞上来的“冻死骨”。
白冤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尸殃大军之中,稍微侧头避开扎刺而来的长矛,劲风拂起的青丝泛着银霜,让她看上去像个行走在魍魉间的雪人,纯白中显出几分不可侵犯的神圣。
年幼无知的林木不禁怀疑:她生前是被冻死的吧?
可能在某个数九寒天的严冬里,天地被冰雪覆盖,将她的尸身封冻,永远禁锢于雪山冰窟之中,就成了霜雪塑造的邪祟。
胡思乱想的林木差点被削掉半个耳朵,得亏他反应及时,耳垂才只被刀光划破点皮肉,于是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在这种危急关头三心二意地揣摩那只从上到下都透着神秘诡异的邪祟,完全是作死。
从始至终被大家视为邪祟的白冤眯起眼,目光越过尸殃凝聚的“千军万马”,看向已经烧秃了的几棵树。
火势不灭,树干上歪倒着烧焦的扭曲人形,仰头张大嘴,仿佛在火堆里无声惨叫。
烧透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几声脆响,一截枝桠炸裂坠落,白冤开口:“有没有觉得这地方熟悉?”
周雅人离她不近不远,掀起一阵风刃刮出去,杀伤成片,他扫视立象中的地形,并没领会白冤的意思:“哪里熟悉?”
白冤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个瞎子,走过路过却没亲眼见过,遂直言道:“这地方就是黄小云的埋骨地。”她一指烧死郡守千金的那棵树,“黄小云的娘和铁柱娘就是双双扎穿在那棵树上。”
周雅人蓦地一怔。
“果然是不祥之地。”
数百年前,郡守卢恒的大军在此全军覆没,妻女亲眷在此被点天灯。
“怪不得这里会形成燎祭之火。”周雅人盯着被活活烧死的人形,痛苦地在烈火中挣扎出各种扭曲的姿态。
郡守千金在烈火焚身之际亲眼目睹父亲被长矛刀枪捅穿,发出异乎寻常的凄厉悲鸣,直到那双眼珠被烈火烧瞎也没有闭上。
她怎么闭得上眼呢?
哪怕化成灰,她也无法闭眼。
悲愤和怨恨像从火焰中释放出的滚滚浓烟,铺天盖地地溢散开来,笼罩住整个尸横遍野的战场。
黑烟萦绕下,阵亡将士的所有死状都显得更加恐怖诡谲,仿佛下一刻,凶死的将士就会化作厉鬼反扑撕咬——化作乌泱泱的尸殃大军。听风知的立象和十二杀局重叠,估计把他们当成了那千刀万剐的景安王,蜂拥杀来。
连钊护着一个累赘梁有义,差点落得跟郡守卢恒一样的下场,一名太行道少年飞跃而至,及时帮连钊架住十来柄长矛。在巨大的重刺下,少年全力以赴地抵御,突然咔嚓一声,执剑的手腕骨折了。
“闻冀!”
“没事!”长剑蓦地脱手,闻冀立刻换左手接剑,祭出杀招,与此同时抬起右臂。连钊杀殃间隙,单手将对方的腕骨拉扯复位,两人打了个默契十足的配合,惊险地从长矛下躲过一劫。
“那个谁!”连钊还未松口气,忽地瞪大眼,冲白冤大喊,“小心身后!”
临危关头,他一点儿也不记得白冤姓甚名谁,也没顾得上像三木一样叫她邪祟。
白冤浑身气脉滞涩,原本轻盈敏捷的四肢像被灌入了铅,骨肉秤砣一样沉甸甸地压着她躯体,行动骤然变得沉重又笨拙,以至于被几只尸殃逼得连连闪退。
“她怎么了?”林木很不能理解,明明刚才还一副天下无敌手的样子,怎么转眼就跟被废了一身武力似的。
李流云是知情者:“听风知封过她灵脉。”
大批尸殃扑来的瞬间,白冤一把将周雅人拽到身前当盾牌,后者并未挣脱,顺势甩出数道风刃化险为夷。
她晦气地看了周雅人一眼,很不客气地拽着“人形盾牌”左右抵挡。
众少年不经意回头时,就见这位把听风知薅来薅去的大杀四方,简直目瞪口呆。
她不是被听风知封了灵脉么,怎么还能把听风知薅成这样?
听风知居然就任她这么随便薅?
周雅人非常被动地被白冤指哪打哪,一点脾气也没有,未免对方撕了自己衣服,周雅人不得不扣住白冤腕颈,衣衫不整地告饶:“手下留情。”
白冤被他滚烫的掌心灼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之前本就高热未退,病得不轻,却一路表现得若无其事,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然而此阵利用北斗阵法号令京观内的凶殃,催动十二杀局,古战场的杀气便会源源不断地形成尸殃大军,根本没个头。
李流云观气观形,在同门的掩护下不断拨动手中星盘,踏着无数尸殃纵身一跃,对应大阵的各个方位,尝试找出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