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即便出了屋,脑子里还会时不时闪出一句白冤状似调侃的声音:“到底年纪轻, 火气大。”
什么跟什么?
他这明明是发的热症,跟年纪轻火气大有什么关系?!
虽然热症反复属于正常现象, 毕竟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委实伤得不轻,但是……周雅人一想起这茬, 思绪就容易动荡到别的地方, 简直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分析症结所在。
“没糊涂吧?”白冤甚至问过他,“舒服了吗?”
那声线低低的,若即若离地响在耳际, 听得周雅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心绪不宁地走过街巷, 幸而有商铺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某某掌柜的算盘珠子打得啪啪作响,老妇在跟卖菜的讨价还价,还有那么个不孝子当街骂娘……
他利用四下的喧嚣抑制思绪,刚要继续前行, 茫茫漆黑的世界突然闪入一抹白影,周雅人“如临大敌”般猛地转身,近乎仓皇地“避”进了某间铺子。
又忙活儿了大半宿的太行道众少年正好经过,林木一脸萎靡的“咿”了一声:“听风知?”
其余少年循声望去,又莫名其妙地转回头。
“哪儿来的听风知?”
“听风知不是在客栈养伤吗?”
“就是听风知,”林木指着前方,“他进药铺里了。”
几人快步往药铺去……果不其然,掌柜正在问听风知看症还是抓药?
听风知近乎局促地在袖中找寻一番,最后从怀中取了方子递过去。
掌柜展开一阅,随后翻起眼珠子,从药方上方打量这个病弱俊俏的公子:“公子这身体,恐怕……”
周雅人听出掌柜欲言又止的担忧和关切,出言道:“不碍事。”
“还是得多多注意。”掌柜说着,顺手将药方递给一旁的药徒吩咐,“去给这位公子抓副壮阳药。”
掌柜话音刚落,周雅人还没来得及吃惊,他身后就跌宕起伏地响起一众吃惊的声音。
“壮什么药?”
“什么阳药?”
“壮什么阳?”
太行道少年发出灵魂三连问,莫不是他们集体耳背听岔了?
周雅人:“……”脸都绿了,比这身青衣还绿。
他猛地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白冤的视线,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这群少年身后。
周雅人头一遭慌得这么不知所措,对众少年也没办法“眼不见”为净:“不是……那个……怎么……”
白冤原本挑着眉,又在周雅人转身之际不动声色压下去,恢复成常态,然后在周雅人的结巴声中平静道:“有病就治。”
太行道众人猝不及防,怎么后面多出个邪祟?他们回头看看白冤,又看着听风知:“……”什么病要吃壮阳药啊?难道听风知肾虚么?
周雅人绿油油的脸色一下子充血涨红,话都不利索了:“我不是……不是这个病。”
白冤表现得不甚在意:“是不是都行。”
“不行,这个药方……”周雅人两只耳朵尖红得像要滴出血。
白冤打断他:“不用跟我解释。”
“不是!”这种事情不解释清楚的话,以后这脸往哪儿搁,他还要不要见人了,况且事实是,周雅人急声道,“这药方明明是你给我的!”
众少年瞪着圆眼张大嘴,无声胜有声地把目光投向白冤,有震惊有质疑。
震惊于:你给听风知这种药方干什么?他肾虚吗?!
质疑于:你是何居心?竟然打这种主意!
白冤没想到对方竟会睁着瞎眼说瞎话,居然赖到她头上,别太荒谬:“有病治病不丢人。”
“你瞎说什么,”周雅人颜面尽失,“我没这种病。”
白冤道:“七情六欲亦很正常。”
再正常也不用喝壮阳汤!
再说了,他至于吗?犯得上吗?!
周雅人从没这么红过脸:“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上面的字,这两张药方分明是你在封口村亲手塞给我的,你说这是丁郎中给我开的方子,所以……”
所以他昨天就去抓了这副药,奈何那间药铺的药徒没像这间药铺的掌柜多嘴,于是他就当成治病的良药一气儿灌下肚。
但是当着一众太行道少年的面儿,他实在所以不出口!
白冤从对方的话语中隐约记起有这么个平平无奇的经过,当时小丁瓜在马车坠毁之地捡到他爷爷亲手写的两张药方,白冤大致看了一眼,便随手将药方拍进周雅人怀里,顺口说了句:“没错,是丁郎中给你开的那张方子。”
白冤上前一步,抽出小药徒手里的两张方子,面上那张壮阳补肾的猛药属于赵某某,另一张才属于周雅人,当然都是丁郎中的字迹。
瞎子看不见以为两张方子都是他的。
“弄错了。”白冤说着将周雅人的药方递给药徒,若无其事地吩咐对方去抓。
周雅人:“……”好一句轻描淡写地弄错了。
周雅人脸红脖子粗,浑身气血上涌,站原地腾腾冒烟:“白冤,你故意的吧?!”
白冤突然意识到什么,想起周雅人床头案上那只喝见底的药碗,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渐起波澜:“你昨天不会……”
周雅人别提多心梗了,然而当着几个小辈不好发作,气得转身就走。
几名少年茫然四顾,不知道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就被邪祟安排在这儿帮听风知抓药送回客栈。
白冤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会发生周雅人因为她吃错药这么离谱的事,吃的还是剂实打实的猛药,赶紧追出去,试图解释:“你弄错了。”
“怪我瞎吗?”
怎么还急眼了呢,于是白冤好脾气地换了主语:“是我弄错了。”
“你是故意想整我,还是想看我乐子?!”周雅人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我封你灵脉?!”
“倒也不至于,”白冤还算心平气和,“我没这种癖好。”
“癖好?”
“我不至于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喂你喝这种药,末了还要帮你纾解。”白冤坦然道,“多此一举,还不如抽筋扒皮,灌杯鸩酒。”
“你……”周雅人直接忽略了抽筋扒皮,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还要帮你纾解”堵了嗓子眼儿。
“再说,那汤药也不是我喂给你的,是你自己抓药的时候没弄清方子,”白冤想起昨夜周雅人那个上头的样子,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原来是因为吃错药诱发的情热,果然俗人说床上床下两个人,一点没错,罢了,白冤说,“不过是吃错药,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当吃个教训,下次别再这么大意。”
见对方如此不当回事,周雅人都快没脾气了。
说来说去,这事儿确实怪不上白冤,只能怪他瞎。
“另外,”白冤煞有介事地补充,“你吃错药,我帮你纾解,事后不应该感谢我么,闹什么脾气?”
周雅人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出内伤。
可能他这副吃瘪的样子特别容易使人身心愉悦,周雅人看过去时,正好看见白冤微微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而感谢的话,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周雅人干瞪了一会儿眼,终于败下阵来:“是我的问题。”
“嗯,”白冤不是没气量,“掂量清楚了就行,至于你封我灵脉这笔账……”
周雅人说:“人若是受了伤,动作幅度过大就会容易抻开,刑伤也是一样。你受皋陶之刑,是大阵撕出来的刑伤,所以我掺符灰帮你封住,也是怕你没轻没重。”
事实证明白冤确实没轻没重,也绝对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但凡任她去折腾,那一身刑伤怕是能反复裂开上百回,动不动就要皮开肉绽给他看,轻易好不了。不然断骨的人为什么要绑两块板子固定住,虽然导致行动不便,但起码能预防二次损伤,符封的作用就是牵制,让她适可而止。
再则,万一白冤还是想不开,非要不计代价掀了北屈鬼衙门的地基大阵呢?
“你管的闲事,”白冤丝毫不领情,“你自己呢,你怎么不给你自己也贴张符封。”
周雅人不跟她逞口舌之快:“等你这身刑伤愈合,符封就会随之失效,其实我从未……”
其实随着刑伤逐渐愈合,白冤已经心里有数了:“怎么?想让我念你这份仁义之举?”
“是啊,倘若有朝一日,你我殊途陌路……”
这话白冤就不太爱听了:“少操那些毫无意义的闲心,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我注定陌路不了。”
“我的意思是……”他和白冤本就不是同路人,终归要分道扬镳,而这期间,怕是还有场可大可小的争端,周雅人简明扼要地点出,“阴燧。”
这倒是个横亘的问题,白冤明确道:“我不可能让你带走阴燧。”
“没有阴燧,我交不了差。”
“怎么?天高地阔不自在,还惦记着回你的大牢做个盲臣?”白冤轻笑一声,“何故非要交这个差,不如考虑跟着我,兴许我还能捞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