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白冤直接捏着对方的下巴覆上去,虽然仓促,也算提前打了招呼。
周雅人毫无设防,整个人猛地僵住,酒气骤然侵入口鼻,好似被人压着猛灌两坛汾清,味甘而烈,来势汹汹的酒劲直冲颅脑。
大概过了一息,或是两息。
白冤缓缓拉开半寸之距,眼珠不错地注视周雅人反应,没什么反应。
既然如此,白冤索性放开他下巴,抽身而退:“看来没什么滋味儿。”
她不喜欢勉强,即便多看得上,也不打算勉强。既是男欢女爱,当然要你情我愿才合适,一头热算怎么回事。
周雅人怔住,直到白冤转身而去,他才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扣住对方手腕,脱口:“白冤。”
白冤回头,静待他说。
周雅人搜肠刮肚:“你喝了多少?醉了吗?”
就这?白冤仅仅丢给他一个眼神,不耐烦地想要出去透口气。
周雅人却攥着手腕不松开,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应该是有滋味儿的。”
这话倒让白冤露出意外之色。
周雅人喉头滚动,继而问:“还品鉴吗?”
笑意一点点蔓进眼底,白冤言简意赅:“品。”
酒气再度灌入口鼻的时候,像在共饮一杯汾清。
他其实不怎么熟练,白冤也不算很有经验,因着她在这烟花柳巷见识了一番,便萌生出拿他寻欢的念头。
但周雅人没工夫计较这个,他不知道白冤到底喝了多少,以至于唇齿间全是醉人的酒气。
他虽未直饮,却也间接尝了个鲜,这酒酿确实极佳,一口似乎不太解馋,怪不得白冤在此地饮了半天不出去,轮到他,也想要一“饮”再“饮”。
许是不太满足这种浅尝辄止的品鉴法,白冤拽着他衣襟,顺势将周雅人压在软榻上,撬开唇齿……像那场吃错药而引发的纾解,说起来也并非毫无经验的。
周雅人顺势张口,去招架有些湿凉的舌尖,含住了轻吮。
酒气醇厚的津液融于唇齿间,可能是天底下最让人丧志的东西。怪不得师父曾教导他说,道人见欲,必当远之。学道之人,当不为情欲所惑,不为众邪所娆。
而今他于这一方榻间,正为欲邪所惑娆。
榻侧铜铸的三足鼎炉吐出袅袅烟雾,里头熏的是能够助兴的麝香,一呼一吸尽数纳入肺腑,催人筋骨酥软。
白冤许是从中得了趣,抑或者品出了滋味,于是得寸进尺地去拽周雅人腰带。
正醉心于唇舌/交/缠的周雅人蓦地一怔,白冤此种行径,莫不是真来“寻花问柳”的?
他扣住那只逾矩的手:“白冤……”
“嗯?”
“再做就过了。”
白冤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注视周雅人浅淡的盲瞳:“不能过?”
这倒把周雅人给问住了,愣神间隙,白冤再度吻下来,周雅人顺势扬起下巴迎合她,白冤的低语从彼此相贴的唇齿间漏出来:“我说我要品的是男欢女爱。”不是碰个嘴唇就能随便打发过去的。
周雅人脑子轰地一下烧起来,因为他刚刚好像会错了意。
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重槌似的一下下雷着胸口:“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具体开了几坛白冤记不清了:“不重要。”
“白冤……”腰带拽开了,事态正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你以为我还能被几坛子清酒摆布?”白冤忽地住了手,她原本也不打算把他怎么样,可她刚才看着周雅人抚琴的样子,白冤垂目想了想,可能就跟外头那些商贾看头牌献舞差不多,美色当前,动的皆是色心和邪念。
可她心知肚明,并非只是见色起意,而是和他兜兜转转的羁绊,她遭受良多,多少也该讨点本钱回来。
然而……
不能过就不能过吧,白冤撑起身:“算了。”
周雅人张了张口,才发现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总不能真就跟白冤在这里胡来,于是默默拢了衣襟,垂首去系扯松的腰带。
白冤侧目,正好撞见他绯红未退的一截颈背。
恰巧此刻,门外响起焦急的声音,匆匆而过:“不好,闹贼了,我刚去窖里取酒,发现少了六坛汾清!”
她居然喝了六坛!怪不得能放纵成这样。
周雅人抬头,对上白冤的视线,下一刻,他便惊骇地瞪大眼。
只见白冤周身黑雾缭绕,如翻涌的浓烟,化作数道长长的枷锁,蛇一样“攀咬”住她。
白冤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刚一动弹,立刻牵动周身铁锁,摩擦出锒铛响声。
周雅人难以置信:“白冤!”
白冤近乎茫然了片刻,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因这毫无征兆的刑枷突然加身,绝不是寻常冥讼,她抬起头:“有人炮制冤案。”
第106章 老把戏 这番光景,实在是…………
房门猛地掀开, 周雅人疾风般闯出去,撞到某位醉醺醺不走直线的男人,后者原地打了几个旋儿,晕头转向地搂住梁柱, 翻着白眼嚷嚷:“哪个冒失鬼创我!”
疾风穿堂而过, 撩起无数纱幔衣裙, 惊了众人一跳, 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周雅人的神识瞬间拓展数里远,鲁莽又急切地横扫出去——他之前见过两次白冤被冤死者所召, 但刚才在百花楼厢房, 她被铁环扣住手腕,脚镣锁住脚踝, 刑链加身的场景,绝非是寻常冥讼。
周雅人下意识联想到白冤被意为沉冤的枷锁囚禁太阴/道体的情形。
她被那股巨大的怨力锁走时说:有人炮制冤案。
是谁?在哪里?是何冤案?
周雅人脑中闪电急转, 难道是今日处决的盐引案?
这个猜测使他心头大震,怎么可能呢,陛下钦点监察御史赴河东道暗查数月, 怎么可能是一场冤杀!
然而白冤用了“炮制”这个词, 令周雅人尤为心惊。
今日在渡口砍了那么多颗脑袋,大半个芮城都在议论伪引案,当然连衙署里也不例外, 周雅人一路疾行, 所有注意力全部灌注过去, 连衙门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听见的皆是终于办完了这桩大案的感叹,芮城从县官到胥吏,上上下下, 该斩的斩立决了,罪不至死的也全都成了阶下囚,要么流放,要么徒个三年五载,御史曹大人正跟身边人说着朝廷立刻会派新的官员来芮城赴任,听上去丝毫没有异样。
县衙狱地也没有任何异动,除此之外,白冤还会被召去何处?
周雅人脚下不停歇,根本没有多作犹豫,直奔风陵渡。
就在离渡口还有不到二里之时,他听见数道惊慌恐惧的喊声:“……鬼……鬼……有鬼啊……”
今日刚行完刑的码头正值夜深人静,闸口顶端悬挂着一排人头,死不瞑目的崔进与陈鹤元一直没闭眼,静静注视着宽广的黄河,和岸口停泊的船只,一眨不眨。
刑台上的血迹未曾清洗,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小溪般沿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开,流向栈道,又从木栈间的缝隙渗下去,滴滴答答漏进河里,直到滴尽了,晾干了,在地上形成几摊血色“舆图”。
石板和木栈上赫然烙着一连串凌乱的血脚印,应该是刽子手拾捡人头时蹚过血水留下的,足迹一直蔓延到闸口,然后用铁钩将头颅挂上去。
“护盐安民”的旗帜在午时被血溅湿,又被河风吹干,散得整个风陵满是浓郁的血腥气,难闻极了。
值守渡口的营兵胆子都不小,但在这夜黑风高浪潮不息的晚上,一扭头瞅见闸口顶挂一排人头,时不时再跟某颗大好头颅看个对眼,还是免不了心头发怵。
带腥气的冷风飕飕灌进衣服里,冷得营兵打了个哆嗦,旁边的同僚扯下腰间水壶递过去,里头灌的是烧酒,当下还是温热的:“来一口,暖暖身子。”
也能壮胆。
营兵接过来仰头灌下一大口,抹抹嘴把水壶递回去,不敢贪多,怕误事,虽然他觉得这大半夜的不太可能有什么事,就怕万一:“这儿正好是风口,咱往税场的棚里待会儿去。”
营兵搓了搓冷木的手,跟着往税棚走:“这风吹得呜呜咽咽的,听上去真不吉利。”
啪!
忽然背后传出动静,像什么东西砸下来了,吓得俩营兵一哆嗦,齐齐回过头去,就见青石板上咕咚咕咚滚着颗圆滚滚的头颅,正是从闸门顶上掉下来的。
“见鬼!”二人异口同声,随即相视一眼,都清楚得把头颅重新挂上去。
于是提了灯笼壮着胆子走过去,待挪进了,彼此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想让对方去捡。
最后其中一位妥协,从地上捡了根树杈子,蹲老远伸长胳膊,小心谨慎地将树枝戳进头颅的发髻里。
头颅有些沉,把树枝坠弯了,挑起来时摇摇欲坠的。
与此同时,身后又响起擦擦的动静。
挑着头颅的营兵静止了一瞬,才维持住平衡缓缓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