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决刀从白冤掌风前扫过,嗡嗡作响,呲出碎星般灼眼的光火, 刀身中泛起密密匝匝的铭文字迹, 浮光掠影般, 顺着白冤打出的掌风扫出去。
白冤冷笑:“那套老把戏跟我玩了一遍又一遍……”
“一点小伎俩,登不上大雅之堂,使出来难免让尊驾看了笑话。”徐章房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厚颜无耻打断道, “实在是在下人微言轻,唯恐请不动您大驾,今日只好小赌一把。”
铭文浮光掠影般围着白冤,转眼便层层叠叠铺满河道,火上浇油般,泼得大河怨力沸腾,犹如煮开锅的一汪沸汤。
“赌什么?”白冤一落脚,足下怒涛速冻成冰,将疯蹿出水的魍魉塑成冰雕,根根尖锐如矛的冰椎追着徐章房落脚地刺出。
脚下冰锥丛生,高矮错落,徐章房慌不择路,秋决刀猛地劈碎一丛足以将人扎透的尖椎,混迹在河面的铭文刀片一样割裂开逆生冰锥,发出锯齿挫骨般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曾有幸在芮城见证了白冤和周雅人情深义重,徐章房道:“赌你舍不得听风知死。”
果不其然,他赌对了,白冤不会置周雅人生死危难而不顾,所以她十之八九会现身。
立在岸上的周雅人冷不防听见这句,模糊的视线直直盯着白冤,不料他被白冤刺伤的心反从徐章房嘴里得到几丝慰藉。
白冤但凡有徐章房一半能哄人,他们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互相置气。
那句你以为你算什么,让周雅人难受得无以复加,他是没资格去做她的主,多亏白冤提醒,他才能认清摆正自己的位置。
周雅人巴掌大的肚量撑不下船,心也不比拳头大多少,遭不住白冤那顿劈头盖脸的中伤。
白冤没有回应徐章房的话,没有亲口承认舍不得他死,周雅人就偏激得想死。
他死了白冤就该对他心软一点吧,会为他难过哪怕一星半点吧,就像她对贺砚那样。是啊,贺砚自焚的时候,她都能上去揽住人说句软话,为什么轮到他,就是这样冷漠又无情的态度?
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凭什么?
凭什么他换来的就是这个?难道他得到的这点余情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周雅人越想越计较,他没办法不计较,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计较,心眼儿缩得比针孔还小。
白冤一身凛霜,寒气在指下奔涌,直取徐章房命门:“你挖空心思无非就是在找我,我现在来了,你有本事杀吗?!”
突然一颗颗浮动的铭文挡在徐章房身前,变形拉长成刀光,径直朝白冤掌心划来。
白冤陡地收手,身形飞快在无数铭文刀光下疾走一遭。
徐章房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唉,在下资质平庸,就算窃取不死民的寿数,享得这漫长光阴,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不过修了些旁门左道,想必入不了尊驾法眼,怕是又要献丑了。”
在知情者面前,隐瞒狡辩也没什么意思,徐章房堂而皇之地摊了牌。
一番言论激得周雅人心神动荡。
徐章房,不,徐福。
他烧炼不死民炼丹,又贪婪地私吞了这颗炼成的长生药,徐福媚上欺下,再使计金蝉脱壳,然后放出些抨击帝王的风言风语,直至始皇帝震怒降罪,让这些献不出长生药的术士纵有千百张嘴,只能落个妖言惑主的下场。
毕竟没有阴燧和不死民引路,谁能找到那东海之上的无量秘境呢?
空口白牙可说不清。
徐福明里暗里,借他人之手或亲自动手地将所有知情者灭了口。
隐姓埋名过个百十上千年,所有旧人死绝了,一统天下的霸主也匆忙退场,没出息的子孙镇不住这片江山大业,辉煌大秦被新的政权征伐推翻,自认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的始皇帝再也无法治他的罪,无人识得那个出海求仙的方士徐福。
生老病死的人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唯他这大秦余孽,看着朝代倾覆了又建立,在这亘古的天地间换了一代又一代,人类用各种作死的方式走向衰亡,又操起刀枪踏着先辈的尸骨奔向复兴,就这么你方唱罢我登场,生生不息轮转着,历史一遍又一遍重演着兴盛亡衰,实在精彩又令人唏嘘。
别人的戏台他望而兴叹,当然也有自己要走的大道。
他在这漫长的光阴中钻营,不止捡些秋决刀之类的破铜烂铁,天大地大,四海九州,满地都是可以供他捣拾的不白之冤。
即便是个草包,资质能力再庸碌的人,花个千百年的时间做一件事,也能小有成就,因此徐章房攒了点不厚不薄的家底。
徐章房拼拼凑凑,别出心裁,用那些被冤杀的万万冤煞炼制了个刑罚大阵,里头什么千古奇冤应有尽有,制成的极刑当然是为白冤量身打造,所谓一物降一物嘛,徐章房深知其中道理,此阵堪称一比一定制。
若是没有万全准备,他哪儿敢在此恭候大驾。
戏做全套,听风知不过是他用来引出白冤的目标,谁让对手满身软肋,太容易拿捏,他只需略施小计,就可手到擒来。
只见以鬼门天险为中心,激荡的怒涛携裹着源源不绝的铭文符光——那是刑铭,邢铭扭曲拉长,将绷断的纤绳影鞭编织成条条刑链,串联着大河之中的怨煞,铺天盖地地布满四面八方。
“托听风知的福才能劳您大驾。”徐章房捏着法诀驱动阵法,“也得谢他倾力相助,帮我把这些刑符散进地河。”
多亏瞽师有这副杀他的决心,不遗余力地搞了这么大阵仗,鬼门天险的威力不容小觑,徐章房当机立断,正好借势借力,将刑符投进去,既省时又省力,可以助他将刑罚大阵发挥到淋漓尽致。
这些大河里的怨煞还能为他所用,简直就是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周雅人盯着铭文串联成天罗地网般的刑链,搭着他催动的鬼门大阵,囚笼一样罩住白冤的瞬间,他整个人差点匍匐跪地。周雅人万万不可能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成了徐章房对付白冤的最大助力。
徐章房睁眼说瞎话,那番足以颠倒黑白的话,又让周雅人成了他的同伙。
想当年,徐福也是这么随口攀扯一通,无中生有的张口就来,阿昭苏便成了伙同方仙道残害同族的帮凶,担下罪罚,被无量秘境永世放逐,成了到人世间服刑的囚徒。
刑链铺天盖地,庞然大阵包揽山河,游走如活蛇,无尽蔓延十数里。
大河里下饺子一样,尽是上下疯蹿的怨煞,前赴后继地扑向白冤。
周雅人心惊胆战地要挡过去,自己都没发现声音在颤:“白冤!”
“怕什么!”白冤一挥袖,令人颤栗的寒气蓦地将周雅人掀回原地,“没你的事。”
白冤一瞥周雅人就知道这瞎子心性堪忧:“你要听他说,那他所有的罪责都能让你担一份。”
徐章房抢了周雅人那把杀他的刀,磨刀霍霍转而挥砍向白冤,这瞎子就在那因为这把刀是他的开始自责。
好比他闯进别人家杀人放火,用了主家的刀和柴,还能把原主也拉进来一起担罪。
白冤没那么糊涂,就算没有周雅人催动的这个鬼门阵行方便,徐章房照样布置,绝对半点不带逊色。
他此举本就是不安好心,挑拨离间。
白冤青丝染霜,浑身寒气倾泻,足踏的汪洋鬼蜮瞬间凝固,尖啸和嘶鸣戛然而止,直接被掐断在喉咙,定格成千奇百怪的狰狞姿态。洪瀑眨眼成冰,一路朝四面八方封冻出去,顷刻间,寒气肆虐,方圆十里一片苍白肃杀。
林木不禁打了个寒战。
徐章房忌惮她,因为这是位跺一跺脚就能地动山摇的主儿,这么些年他才会绞尽脑汁地琢磨对付她的法子。
咔、咔、咔……
坚硬的冰层里如同有亿万只虫蚁啃噬。
咯、咯、咯……
封冻的坚冰出现了裂缝,铺陈的铭文咬开坚冰,从无数惨白狰狞的裂口炸出来。
白冤脚下一阵爆鸣,无数道符光冲天而起,当空列出阵盘。
于白冤而言,沉冤好比刑咒,她会被冤罪束缚。
而这一道道刑符,都是徐章房以不白之冤提炼绘制而成,排列组合成刑害之地,引着雷鸣电闪当头劈落。
白冤只扫了一眼,就迎着那道堪称刑刀的玄雷而去。
寒光风卷残雪似的掠过阵地,所过之处地裂九尺。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河动荡不安,峡谷雪崩似的哆嗦。凛冽的风雪无处不在,冰河好似在翻身,虚空中仿佛伸出一只寒魔之手,弹指一剑,斩天戮地,地崩山摧。
当空的刑符阵盘在寒剑中四分五裂……
徐章房没来得及志得意满,那道筑起的刑罚大阵没撑过须臾,就猝不及防在他头顶分崩离析……
他的表情也在此刻分崩离析。
怎么可能?!
徐章房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站不稳的林木踉跄着扒住一块巨石,正头皮发麻,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林木面色骤变,脱口疾呼:“听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