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莺回手, 猛地捂住陆秉口鼻, 厉叱:“滚开!”
霎时间,周遭的蜃影在海雾间变得无比狰狞,如一条条扭曲的厉鬼,张牙舞爪地俯冲而下。
罔象挥出长刀, 却在触及那团浓稠的湿雾时,发出滋滋响声,罔象薄弱的人皮瞬间被湿雾蚀穿,它们来不及缩手,里头青黑的尸液漏出来,手掌即刻瘪下去,握不住那把刀。
同样的,陈莺捂着陆秉口鼻的手背被蜃气腐蚀,像一大勺烧沸的滚油朝她泼来,皮肉瞬间烫得滋滋作响,先是发红,接着飞速溃烂,烧灼般的剧痛让她不住颤抖。
那只手片刻就已血肉模糊,不断有血水淌下来,陈莺忍着剧痛不肯撒手,发红含泪的双眼死死盯着陆秉。
陆秉闻到了血肉的味道,他没想到陈莺居然这么能忍,一边希望害人精烂成滩血水,最好骨头渣子都别剩。
他始终相信,恶有恶报,这毒妇早该遭报应了!
可能阴燧终于成全了他,才让他召出这群蜃鬼,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然而,此刻身下的扁舟猛地一晃,差点被推翻,陈莺和陆秉摔得东倒西歪,险些栽下海去。
赶到的阿聪一手箍住船木,一手攥住陈莺那条血淋淋的胳膊,它扫了一眼,陈莺手背上皮肉尽数溃烂,已经见了骨。
“阿聪!”因为剧痛,陈莺出口胜似惨叫,但她顾不上喊痛,也没时间询问阿聪刚才去哪儿了。
仅仅片刻,那缕蜃气已经扑向了陆秉,陈莺作势就要挡过去,却被阿聪用力扯了回来。
陈莺急得火烧眉毛:“你拽我干什么,护着他啊!”
腐蚀血肉的蜃气席卷而来,阿聪只顾将急躁的陈莺按在船底,不许她轻举妄动。
陈莺胳膊疼得太厉害,满头满脸的冷汗,此刻连叱带嚷地喊:“阿聪!”
阿聪压根儿不听,对它来说,比起陆秉,陈莺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这么多年,它也习惯了在紧要关头护着陈莺。
陈莺简直火冒三丈,奋力搡开阿聪,迎面就撞上一波飞袭而来的蜃鬼,那蜃气仅仅沾到她脸上,颊腮顿时剧痛难忍。
“啊——”
陈莺的右腮蚀出枚铜钱大小的溃烂伤。
扁舟不停晃荡,她被滚油般的蜃鬼冲撞之余,脚下不稳,整个人摔出去,栽进海中。大片溃烂的伤口浸进咸涩的海水里,疼得陈莺差点昏死过去。
蜃鬼在海雾中乱冲乱撞,腐蚀了好几张人皮,尸囊衣破烂不堪的漂浮在海面上。
阿聪一揽陈莺躲闪,堪堪避开了飞扑而来的蜃鬼。
“别管我,去救陆秉,这群蜃鬼要夺阴燧和伏羲之躯!”陈莺心急如焚,说到最后甚至呛了口咸水,就见数只蜃鬼绕着扁舟盘旋,眼见缕缕蜃气不断灌入陆秉口鼻,半只蜃影已经附着在陆秉身上。
陈莺脸色大变,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她不顾一切朝扁舟游去。
罔象在水中的速度极快,阿聪转眼便到了舟前,盘旋其上的蜃鬼一窝蜂似的朝它扑去。
正当此时,狂风袭来,来势汹汹,比那场搅动巨浪的风暴不遑多让。
暴风呼啸着卷起飞沫,掀动湿雾,将海面上的蜃影尽数吹散,碾成轻烟搅进风里,缓缓在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风轮。
水中的痋师和罔象猛地意识到什么。
陈莺看见一艘船驶入风暴之中,高高的甲板上立着一青一白两抹身影。
那艘船行驶得极其平稳,可能因为这片海域镇着镇澜石的缘故,尽管如此巨大的风暴掀动肆虐,海面依旧未起波澜。
“死瞎子果然还是追来了。”其实陈莺一点也不意外,她着急忙慌地赶来东海,就是怕耽误时间,迟则生变,然而还是被周雅人追了上来。
唯恐阻挠计划,陈莺抬头望了望天,日轮已经遮挡了大半,只待太阴彻底蚀日……
海中的罔象看清船头立着的青衣人,这一刻她们全都聚拢成群,同仇敌忾。
陈莺听见轻微的咕噜声,类似滚水咕嘟冒泡,这是罔象正在相互交流,其余物种根本听不懂。
随即阿聪朝她做了几个手势,陈莺立即爬上舟船,被水中的罔象迅速推离。
她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陈莺回过头:“你们小心。”
说完,就见所有罔象潜入海底,水面上连个波纹都没漾起。
它们无声无息,在海中如鱼得水,从四面八方围向那艘安稳穿过风浪的船。
陈莺在陕州领教过瞽师的厉害,但此地所处汪洋,罔象趋近不败之地,所以她不至于太过担忧,倒是陆秉的状况更让她心头发紧。
因为她亲眼看见那只蜃鬼钻进了陆秉体内,情况不明,陈莺跪伏在昏迷不醒的陆秉身侧,抖着手去拍他的脸。
“陆秉,陆秉。”
她满手血水淌落到陆秉脸上,陈莺咬牙忍着胳膊手背上烧灼般的剧痛,颤巍巍抹掉陆秉脸上的血水:“醒醒,陆秉。”
本来陆秉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怕蜃鬼这么一折腾,陆秉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而且,蜃鬼附身伏羲之躯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这些蜃鬼又会利用伏羲之躯干什么?
难道就像陆秉方才揣测的那样,蜃鬼企图找路出去么?
她是为了打开秘境送阿聪它们回去的,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这些蜃鬼半途搅和了。
想到这,陈莺立即从陆秉怀中掏出阴燧,自己小心谨慎地收了起来。
可是陆秉被蜃鬼侵占了身躯,会不会坏了她的事?
陈莺无比焦急,她叫不醒失去意识的陆秉,回过头,就见那艘平稳的船被罔象悍然掀起,猛地朝一侧倾翻。
“啊啊啊啊啊——”
“怎么又来啊啊啊啊——”
一船头晕目眩到半死不活的人还没缓过来,刚消停了不多时,又是一阵翻天覆地。
上至船长舵手,下至船工,全部晕船晕到怀疑人生。
头一次乘船出海的方道长和磨镜匠难受得只想原地去世。
啪啪啪!
啪啪啪!
船底被数柄长刀扎穿破开,木板接二连三破裂,源源不绝的海水立刻渗入船舱!
“刀!刀!有刀!”
“船下有人!”不知谁惊惧大喊,“船底破了。”
混乱间,大船骤然倾斜,一船人来不及抓牢扶稳,纷纷摔得四仰八叉,头破血流。
原本船只就在滔天巨浪中遭到撞击,再被外力破坏,简直釜底抽薪,不翻也得沉没。
白冤神色冷肃,周身寒气涌泄而出,寒冰自她脚下蔓延出去,顺着船木迅速将浸漫入舱的海水冰冻住。
所有人在巨大的恐惧中打了个寒颤,谁都没反应过来周遭气温已经骤降至冰点,倾翻的船体骤然斜插在了坚冰上,一动不动了!
所有人面无人色地抬起头,痴怔地盯着白查查冒凉气儿的冰船,彻底傻了眼。
白冤竟将船下的海水冻出了一座礁岛般大的冰岛。
封冻只在瞬息间,趴在水底毁船的罔象见势不对,箭速般向四周散开。
事发太突然,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的方道长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他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软脚虾一样从窗框爬出来,胡子眉毛上结了冰碴,冷得呵气成雾,眼前的世界仿佛颠倒了,他难以分清,就见浑身寒霜的白冤和听风知从船头一跃而下。
周雅人掀扇,厉风贴着平静的海面铲出数十丈远,巨大的风轮像拓广拓宽的高墙,将这片海域牢牢圈禁,痋师的扁舟休想找到空隙钻出去。
方道长虽然天旋地转,也不耽误他心生疑惑:好奇怪呀,闹出这么大阵仗,海上怎么一点不起浪呢?
不起浪的海面在白冤脚下迅速成冰,造陆般一路封冻拓远,看得方道长目瞪口呆。
磨镜匠晕晕懵懵的压着一块覆满冰霜的木板跌出来,整个人在冰面上滚了两遭,浑身骨头软成了烂糊的面条。
三五名船员四肢并用地从大船内爬出,大家显然都晕着,步伐踉跄不稳,加之冰面湿滑,各自脚下打滑,摔倒在了冰面上。
随着白冤迈步,在她脚下走出了一条长长的冰路,径直通向那艘扁舟的方向。
“冰滑。”白冤启口提醒了一句。
“嗯。”周雅人走得极其平稳。
方才白冤看得十分清楚:“有只蜃鬼附在陆秉身上。”
“得劳烦你出手将那只蜃鬼剥离出来。”
“我会注意,尽量不伤到他。”
二人说话间,脚下的冰路无尽延伸出去。
数只罔象从海中乍然而起,一左一右地举起长刀,猛地斩向他二人。
溅起的水花在白冤面前凝结成无数冰珠,寒气轰然逸散开,连同那名罔象一起速冻成了尊冰象。
不过一团尸液化成的罔象,虽有灵性和自主意识,却也和汪洋中任何一捧海水无异,遇到极寒之气,就会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