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泛着泪花的双眼一瞪,没好气:“本官不饿!本官的心可没你那么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本官是梦见陆秉在外头挨饿!”
事实上,陆秉确实如县太爷所梦一样在挨饿,秦三只在他半昏半迷的时候给他喂过几口水吊命,因为他一旦醒转就拒绝吃喝,秦三怎么喂他他都不张口,好像打定主意要饿死自己。
陈莺并不在意,随便他去闹绝食,爱吃不吃,反正饿死了她也不觉得有多可惜,甚至还很不近人情地说:“哦?他不吃,那你也跟他一块儿饿着吧,你俩都别吃了,我看谁会先饿死。”
于是秦三也陪陆秉一块儿饿着了,接连饿了两天。
其实秦三倒还好,她过惯了穷苦日子,以前粮食不够,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饥肠辘辘的习惯了,就比较扛得住这种饥饿。
只是陆秉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炎溃烂,并且高热不退,秦三非常害怕,怕他烧坏了脑子。但那坏女人却不肯给他看病治伤,存心要折磨死陆秉似的,甚至还丧心病狂地说:“烂了就给他切掉嘛,哪里烂了切哪里,我养的虫子正好还有腐肉吃。阿聪,你去,把他身上的烂肉切下来。”
于是那个叫阿聪的铁面人就提着匕首过来了。
秦三只要看见他掏刀子就会控制不住地发抖,因为她见识过了,这铁面人一路上一句话不说,却是个心狠手黑的狠角儿,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他活剐了陆秉身上一块儿腐肉,真就丢进了陈莺揭开的一只陶罐里。
陆秉惨白着脸,能感知到剧痛,却忍着一声不吭。
秦三目睹陆秉被剜下腐肉后那片猩红的血肉,受不住强烈的刺激,滚着豆大的泪珠撇开头。
她除了撇开头,什么都做不了,他俩都是案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不知道何时会成这铁面人的刀下亡魂。
因为那陈莺的性情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变鬼一会儿变态,就是从来不当人。
陈莺若发起疯来,一刀一个就把她和陆捕头宰了,秦三怕得大气都不敢喘。
其实秦三除了照顾陆秉的短暂时刻外,一直都被麻布堵着嘴,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避免她会在有人的时候突然作妖,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和注意。
但是现在她的束缚被解开了,秦三哪怕看见面前有个威武雄壮的大汉经过,也不敢吭声。因为她之前趁机向一名路过的人求救,那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铁面人一刀劈了,热血霎时喷溅了秦三满脸,滚烫得如同泼了她满脸热油。
秦三吓死了,也吓老实了。
她不敢再乱说话,更不敢向外求救,但若途经村庄小镇或进城,铁面人还是会堵了她的嘴将她绑起来,以免横生枝节。
毕竟在人多的地方闹出幺蛾子,他不可能全部灭口,杀人其实是件体力活儿。
第55章 去投宿 “你怕是要活不成了。”
一场泼天大雨过后, 山川冻土上的冰雪悄然融化,寒冬将逝,初春接踵而至。
车轮压折了枯枝,发出“啪”一声脆响, 惊飞了停歇在秃树枝头的寒鸦, 振翅间飘落下一根轻盈的黑羽, 忽上忽下地扬在空中, 随风来去。
马车内时不时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咳,是周雅人用帕子捂着嘴, 以防自己咳出来的动静干扰到同行的白冤。
他这次大伤元气, 气劲冲得经脉涨缩且不必说,双耳也一直嗡鸣不断, 有时候耳孔中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耳朵不灵了,连车马行驶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切, 好似隔绝了外界,他现在的状态类似于一个耳朵背的耄耋老翁。
周雅人的身体从昨夜开始出现低热,但于他而言这并不算什么大碍, 只是浑身疲软无力, 连坐端正都异常困难,索性倚靠在马车上,病恹恹的用帕子捂着嘴闷咳。
于旁人看来, 却很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模样, 白冤真怕他受不住马车颠簸, 下一刻就会被颠散了架,卒了。
于是她口不择言道:“你怕是要活不成了。”
孱弱的周雅人经受着舟车劳顿,浑浑噩噩靠在车厢内壁,神思已然涣散, 完全没听清对方这句风凉话。
“什么?”
因为听不清,这一路他和白冤几乎不怎么言语,再加上他一直在强忍煎熬,没办法集中精力去听旁的声音。
“我怕你挺不过去,在你临死前,不如把我身上那道符咒消了。”
周雅人这回认真听见了,但从白冤嘴里似乎一直没什么好话,估计也是看他有几分油尽灯枯之象。
周雅人道:“不至于。”
他想他什么酷刑折磨没受过,这点苦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咬咬牙就能挺过去。
但是病来如山倒,许多人可能染个风寒都挺不过来年开春,何况周雅人外伤内伤叠加在一起,稍有不慎就能索了他的命。
白冤没再多言,视线从他苍白的唇线掠过,停留在鬓边。周雅人用来绑发的飘带松了,青丝散落在雪白颈项间,莫名让白冤想起那次周雅人闯入鬼衙门拆阵——他在凶兽爪牙下乘风破浪的穿梭,然后被狴犴一尾巴抽过来,周雅人连滚带爬地摔了出去,什么风姿都没了,青簪断成数节,整个人成了副披头散发的狼狈相。
青丝和缎带纠纠缠缠的漾在风里,却更加飘逸出尘了。
能有这等姿色的男人实属罕见,即便孱弱病态也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免不了教人心生恻隐,觉得他瞎了可惜,聋了可惜,死了更可惜。
就像长安城有幸见过听风知的人,无不遗憾他是个瞎子,然后摇头叹息一声:可惜了。
转而又慰藉似的补一句:人无完人,总有缺憾。
但他不是生来就瞎的,他是为了苟活才选择熏目为瞽。
熏目为瞽仅仅四个字,背后却要为此付出多少努力和代价?
白冤有些出神,且见周雅人头轻轻一歪,闭着眼昏了过去。他在北屈心急如焚到不计后果地折腾了数日,得知陆秉被挟持后又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伤情加重病体难支,在这场颠沛中彻底消停下来。
白冤没拦着他作死,任由周雅人日夜兼程去折腾,总有他力不能支的时候,这不就双眼一闭昏过去了吗?
待周雅人彻底失去意识,马车于夜幕中驶入村落,缓缓停在一户农家前。
村子落建在黄土山原的沟壑间,村民则穴居于土崖下的窑洞中。
车夫下去敲农户家的门,无人应声,车夫又多敲了几下,迟迟未听见回应便作罢了,以为这户家中无人,遂驱着马车换下一家。
下一家他也敲了好几下,刚要疑心没人时,门内传出一声比较迟疑的问话:“谁啊?”
车夫忙道:“我们是路过的,现在天色已晚,想在此借宿一宿,您看是否方便?”
门缝内似是有一双眼睛在往外窥探,良久不客气道:“不方便。”
“我们不白借宿……”
门内人不耐烦打断:“不方便不方便,你们赶紧走。”
车夫没料到对方竟是这种态度,怔了一下,却也没再纠缠,只好又换一户去敲门,结果依然被拒之门外。
接连碰了三次壁,车夫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往年他也载过远客南下,途经这村子时也曾在农户家中借住过,使些银钱他们都会热情招待,并没遭到过这样的冷遇。
车夫走回马车前:“姑娘,这村子奇了怪了,敲了三户都不肯让我们借宿,我再去前面问几家,劳您在此稍等片刻。”
白冤淡淡嗯了声,转眸瞥一眼靠着车厢昏睡的周雅人。
片刻后那车夫去而复返,显然没有敲开农户家门:“姑娘,村里人不愿意给咱行这个方便,我们怕是要往前再赶一程了,就是这黑灯瞎火的夜路不好走,您二位当心坐稳。”
“好。”
马车往前驶去,白冤在哒哒马蹄声中挑开竹卷的帘子,扫了眼寂静无声的村子,只见依稀两三户的人家亮着微弱的灯火,其余几户皆是漆黑一片,好似早早地就歇下了。
再往前行,途经一户门框上挂孝布的人家,看情形应是家中有亲人离世不久,才刚办完丧事,紧闭的门窗前还散落着几张没来得及收拾的纸钱。
夜里见到这类场景难免犯怵,车夫“驾”一声,有意驱使马车快速经过。
十字路口插着三炷燃到底的香,火星子将灭未灭,旁边倒扣着一只灰白色陶碗,碗内扣着夹生饭,应该是当地祭路的某种风俗。
路口撒满了纸钱,这也是出殡经过十字路口或河边桥梁时,丧主要撒一把买路钱打发“外祟”的风俗。
白冤视线掠过,不经意瞥见路边倒着一个什么东西。
由于马车行驶过快,白冤晃眼而过,没怎么看清楚,遂身体前倾着想要多加留意。奈何她刚靠近,马车忽然颠簸一下,促使毫无意识的周雅人身子一斜,脑袋顺势歪在了白冤肩头。
白冤:“……”
她犹疑再三,最终缓缓放下了竹帘。感受到肩膀上压着一颗头的重量,白冤静止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