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道,白冤是他的领路人。
周雅人抬眸,盲眼中拓下了对方清冷的背影,随着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她细长又灵巧的指尖。
眼盲的人心不盲,他又历来比别人敏感许多,当然知道此刻的坦途是怎么来的——有人走在他前头,悄无声息地替他扫清了障碍。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周雅人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有种发潮的热意。
既然对方做得无声无息,他便也不动声色。
三人安然无事回到原村,来到一户挂着白丧布的窑院前。
村子里就这一户人家办丧事,昨晚马车正好途经过,白冤道:“想必这里就是张铁柱的家了。”
但是大白天的门窗紧闭,院子里空无一人。
小丁瓜着急知道爷爷下落,第一个跑上去敲门:“有人在家吗?有没有人?”
周雅人等了片刻,没听见别的动静:“屋里没人吗?”
白冤试着推了推窑院的门,推不开:“门闩是从里面插上的,应该有人在家。”
小丁瓜闻言,又大力捶了好几拳。
砰砰砰!
砰砰砰!
嗓门儿也大了好几倍:“开门啊,有没有人?!”
喊完他又继续砸。
哐哐哐!
哐哐哐!
许是被这阵接连不休的砸门声砸得心慌,屋内总算响起了动静。
窑洞门缓缓拉开不宽不窄的缝隙,刚好能探出一颗不圆不扁的脑门儿,那脑门儿上盘了条二指宽细的黑布条,做贼似的往外探头探脑,哑声问:“谁啊?”
声音不大,刻意压低了,甚至带着几分怯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小丁瓜张嘴就喊:“欸,叔,是我,我是小丁瓜,镇子上丁郎中的孙子,您开下门行吗?”
“丁郎中的孙子?”那人语气有几分疑惑,半个脑袋仍然卡在门缝里不愿伸出来,“你有事吗?”
“叔,我就是想问一下,您有没有看见我爷爷?”
那人说:“我怎么会看见你爷爷,没看见。”
小丁瓜顿时就急了:“不是啊叔,您好好想想,昨晚我爷爷来原村给人瞧病,结果到现在都没回去,也找不见人,但是却在西头的荒山上找到了爷爷的药箱,我怕他遇到什么歹人了,所以想来问问您,昨晚你们在西头荒山上的时候,有没有见过我爷爷?”
“昨……昨晚……”那人不仅磕巴,甚至还带了颤音,“没……没有。”
“叔……”
“没见过,快走。”里面的人说完,啪一声关上了门。
但是不过片刻,外头又响起了敲门声。
但这会不是砸了。
笃笃笃!
敲得不疾不徐。
笃笃笃!
还挺有节奏感。
笃笃笃!
没完没了!
里头人被敲得心烦意乱,于是乎,门又张开一条缝,那人颇为不耐烦:“别再敲了,都说了我没见过你爷爷。”
“哦,是这样。”白冤缓缓开了口,音不大,“我们在山原里闲逛时,无意中捡到张铁柱和黄小云的婚书,我寻思这种东西不该乱扔,就专程给你送来了。”
白冤说完,便听见里头一阵抽气声,她道:“开门吧。”
屋内磨蹭了好一阵,才听木门嘎吱一声。
白冤的视线越过低院墙,见一身穿麻衣的中年男人犹犹豫豫迈出门槛,脊背弯着,脖子也有些前倾,走路时蹑手蹑脚。
男人到院子里抽开门闩,打眼看见门外两位气质容貌皆不凡的男女时,稍稍迟疑了一下:“你们……”
周雅人有礼有度:“这位大哥,叨扰了。”
男人防备的拦在院子门口,丝毫没有要招待人进门的意思:“婚,婚书呢?”
白冤不疾不徐地问:“冥婚啊?”
男人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在我身上,顺道想跟主家讨杯水喝。”她也不问方便与否,更没有立刻将帖子奉还。
男人堵着门跟她对峙,此刻不远处有一白胡子老头拉着牛车慢悠悠走过来,男人避讳什么似的,立刻拉开门将这几位不速之客让了进来。
他没允许几位不速之客进堂屋,反倒转过身,匆匆上去将自家屋门挂上锁,警惕万分得就跟防贼偷窃一样,才留下几人在院子里等候。
此人一系列行为举止实在让人不太舒坦,白冤环视一周院内,角落圈了个鸡栏,鸡毛倒是不少,但是没听见任何家禽的叫声,旁边还凌乱无序地码着几捆稻草和干柴。
她目光扫过西北角有半块石磨,放着一些简易的农具,下头摆了个烧过纸钱的铁盆,里头还有见底的灰烬。
周雅人蹙眉,隐隐约约间闻到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应该是从堂屋的门缝里散出来的,正当他靠近屋门的瞬间,去厨房取了一大瓢凉水的男人出来,厉声呵斥:“你干什么?!”
周雅人脚步一顿,停在院中,离屋门尚有四五步的距离。
男人疾步挡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将瓜瓢往周雅人身前一怼,直接戳到他腰间,将周雅人戳得后退半步。
“不是说渴了吗,喝吧。”
周雅人顺势捧住冰凉的瓜瓢,并没计较对方的言行,温和有礼地道了声谢。
男人神色这才缓和了些:“我孩儿的婚书……”
“在我这。”白冤回应,状似无意的关心一句,“孩子下葬了?”
铁柱他爹老张点了点头。
白冤随口又问:“昨晚办的?”
老张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心在麻布衣裤上蹭了几下,还是闷不吭声地点头。
“葬哪儿了?”
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好生奇怪,老张觑她一眼,戒备道:“你们什么人?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路人,随便问问。”
老张拧了拧眉头:“劳烦把婚书还给我吧。”
第60章 配骨衬 “爷爷嘴里长虫子了。”
“不着急。”白冤说, “你昨儿个夜里是在为令郎配骨?”
配骨衬就是所谓的冥婚。
老张觉得这人实在莫名其妙,都来送冥婚帖了,她显然是明知故问,自家的事情跟她一路人有什么关系, 你说送婚帖就送婚帖, 结果揣兜里迟迟不肯拿出来, 还赖着问东问西是想干什么?
此时老张已面露不悦:“这是我们的家事, 旁人就不必过问了吧,水已经端来了, 几位要喝赶紧喝。”喝完赶紧走。
老张下逐客令, 白冤却不为所动:“我雇的车夫以及请的郎中昨晚不巧在那附近失踪了,所以这才前来跟你打听一下。”
老张耐心告急:“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我没看见丁郎中。”
白冤意有刨根问底的架势:“马车呢?他们当时驾着一辆马车。”
老张眉头越皱越紧:“没有,没见过什么马车。”
“是吗?”白冤左右看了一眼, “家中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
老张:“……”
“孩子他娘呢?”
老张应付道:“在屋里,已经睡了。”
“她昨晚应该也在吧,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也什么都没看见, 这些日子以来伤心过度,好不容易才睡下,你们别去打扰她。”
白冤:“原来如此, 那么昨晚你们遇到了何事, 以至于配骨仪式突然中断呢?”
此言一出, 老张的脸色瞬间变了,眼中掩不住惶恐之色:“什……什么,什么事都没有,你……你们快走吧, 我要,我要忙了。”
老张开始赶人,柿子先挑软的捏,他直接把小丁瓜往外推。
“欸……大叔……”小丁瓜被动地想要躲。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多打搅了。”一直沉默的周雅人开口,“不过最后还是得跟您打听一下,与令郎配骨的黄小云是哪家闺女?也是原村人么?家住何处?能否帮忙指个路?”
老张顿住:“你……你问这个又作甚?”
周雅人缓声道:“两家既结骨屍亲,想必昨夜黄家也有亲眷到现场,既然二位没见过我的车夫和丁郎中,我们自然要去黄家问一问,万一他们当中有人看见了呢。”
闻言老张都惊了,完全没料到这二人居然还打算去找黄家人:“你们这是要干嘛?!”
周雅人理所应当地答:“我们找人。”
老张顿时急了:“我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没见过,真的没见过,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周雅人淡笑道:“大哥您别急,没有不信,我们只是要去问问其他人。”
说完便转身欲走,老张却突然拦住他去路:“不是,你,你别去。”
白冤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果然瞎子的心眼子最多。
周雅人的确有几分揣度,遂试探了一下,结果一试这老张就绷不住了。
“为何?”
老张一把抓住他,好像生怕他们跑了:“不能去,你们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