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冤有头债有主,白冤说:“无缘无故的,梁有义为什么要来找别人麻烦?”
周雅人:“村里失踪的这些人,跟梁桃花有什么瓜葛?”
妇人顿了顿:“他们跟那傻子有什么瓜葛我怎么知道,我没亲眼见过,可不敢随便乱说,要负责任的呀,到时候惹火烧身,遭殃的就是我了。况且你们刚才也说了,曹大力在公堂上胡说八道,指责封口村的人对那傻子不好,那姓梁的听了肯定就怀恨在心啊。”
白冤打量这间窑舍,没再见到别人:“家中只有你们娘儿俩?”
话题突然转移,妇人还反应了一下:“啊,对。”
白冤试探:“你丈夫呢?”
妇人:“煤窑上工去了。”
白冤:“什么时候去的?”
妇人:“一月前。”
也就是发现小花尸体之前,她丈夫离开了封口村。
屋内啪的一声,众人循声而去,就见一个竹篓打翻在地,倒出来一篓子挽成团结的茅草草绳。
刚才那位耳背的老人好似犯了错,手忙脚乱的半跪下身,惊慌得双手合十,求神拜佛一样举过头顶,嘴里碎碎念着什么,难以听清。
“娘。”妇人紧张地走过去,蹲下身去捡地上的茅草绳。
“别乱碰。”老人打了她一巴掌,继而双手合十地拜求,“恕罪恕罪,请恕罪。”
说着还对着空气磕了个头,才神神叨叨地将草绳往竹篓里装。
白冤扫视一眼,这屋内并未供奉神佛或大仙儿,便觉得这老人跪拜得莫名其妙,于是问出口:“老人家这是在作甚?”
“没什么,”妇人转身出来,“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做饭了。”
她话语刚落,小丁瓜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起来。
算算时间,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突然有点眼冒金星。
于是周雅人掏出十几枚铜钱,劳烦妇人多做些饭食,他也饿得前胸贴后背,需要靠五谷来补充体力。
白冤并未闲在妇人的窑舍内等饭,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日头渐渐夕斜,挂在一根抽了嫩芽的枝头上。好巧不巧,那枝头上正好栖着一只雀鸟,像栖在红日中的金乌。
这一幕印在白冤瞳仁中,让其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她被囚于太阴\道体中是暗无天日的,时至今日,她都没腾出闲暇去看一眼这久违的天日。
日中金乌未曾见过,月下蟾蜍倒是见得多。
她从阴暗中来,一直走在阴暗中,悲欢离合,见的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悲和离,早就腻烦了。
可是腻烦又能怎么样呢,这世上的苦厄永远少不了,冤恨从来不会放过她,她只能受着。
白冤盯着天边“金乌”,忽而茫然:该怎么办呢?
她才发现面对命途,自己竟是束手无策的。
而今从太阴\道体出来了,然后呢?
然后呢?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白冤转过身,看向正低头与小丁瓜说话的周雅人,斜阳的余晖照亮他眉眼,竟在破败不堪的寒窑下生出几分温情来。
白冤有些恍惚,心头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个念头:把他养在身边……
这念头来得并不突兀,之前在鬼衙门,她被架在刑鼎上的时候就有过。
是不是寂寞太久了?
应该是吧。
或者那样的眉眼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可是——白冤犹疑起来,她要怎么把他养在身边呢?
周雅人似有所感回过头,对上白冤的视线,后者不避不闪,坦坦荡荡盯着他看,目光却穿透前尘,看尽他累世刑劫,无须多疑,这是个要被永世打入刑狱的人。她的身上,同样担着周雅人的累世冤屈,是缠缚她的沉重枷锁,像一团团从未解开的死结。
周雅人的死冤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多要深,她和他的每一场生死相逢,本就是命定的缘劫,何不就此笑纳了呢?
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吧。
第74章 梁有义 人要找,冤要伸
白冤转身走远, 望向日头西下的方位,霞光普照大地,将山原村庄镀上淡淡的橙金。
她缓步来到悬崖落马处,仔细查看一地狼藉, 发现车轮中绞缠着几段干枯的茅草草茎。
白冤抽出一根茅草端详, 上头溅了几滴血点, 应该是马血。她左右查看, 转眸间无意中瞥到那处坍塌的窑洞。
马车坠下时砸塌了这口土窑,窑壁脱落一层黄土, 居然露出一块褐色石壁来。
白冤目光一顿, 朝那块隐显的石壁走过去,细看之下, 才发现壁上竟有人工雕琢的纹理。
这褐壁嵌在黄土中,总不至于是村民自己挖洞箍窑的时候, 特意雕个壁画装饰又用黄土覆盖起来,耗时又耗力,谁也没那闲工夫多此一举。
白冤心头闪过异样之感, 于是就近捡了块有棱有角的断木头, 开始撬刮覆盖其上的黄土。
她耗费了不少时间,直至夕阳彻底沉没,夜幕中挂上一轮弯月, 石壁逐渐裸露出来一大片。
白冤缓缓扫掉灰土, 后退两步观看, 一只狰狞恐怖的怪兽跃然璧上。
此怪兽的形态抽象诡异,头大如斗,顶上有个尖锐的犀牛角,怒目圆瞪如凸出的鸡蛋, 满口尖牙,长舌吐至胸前。怪兽身如雄狮,利爪下踏着颗人头——不对,下面还有浮雕。
白冤蹲下身,再次将下沿的黄土撬开,一颗惊恐万状的人头逐渐显露出来。白冤继续撬开下半截黄土,慢慢刮出一片尸山血海,而怪兽踩踏在尸身之上,称霸人间。
白冤站定观摩,不太明白这副场景代指什么,怪兽为祸乡里?
她不知道这幅壁画有多长,有没有必要再把剩下的黄土扒开,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她不需回头确认,光听竹杖点地的动静就知道来者何人。
“这是什么?”周雅人驻足,漆黑的眼前居然浮现出一堵晦暗不明的墙面,墙面是一团灰黑色气流。
白冤这才回过头:“你能看见?”
周雅人将自己眼见的场景告诉白冤,他靠近那片壁雕,抬手触摸雕刻纹理,分辩道:“镇墓兽。”
白冤示意他:“你再往下摸摸。”
待周雅人摸索到下方的雕刻,白冤才道:“踏着尸山血海的镇墓兽?一般来说,镇墓兽是墓主用以辟邪的,安置在墓中守护墓主亡灵安稳,以免被那劳什子山精野怪叼了去。但这里不是座坟墓而是个村子,山壁上所雕的怪兽应该……”
应该不是镇墓兽,是什么白冤也说不好,但肯定有着某种寓意。
白冤觑着正摸索着壁雕的周雅人:“你来干什么?”
“久不见你回去,所以出来找。”周雅人的手抚过怪兽的利爪,再往前,是一半隐在黄土中的不明图案,“饭已经做好了,来叫你……唔,这是什么?”
白冤顺手掰开覆盖在那处的土:“头颅。”
“头颅?”周雅人摸上去有些复杂。
于是白冤蹲到他旁边,盯着那颗壁雕的头颅说:“是颗戴着盔甲的头颅。”
接下来,周雅人的手摸到哪处,白冤都会告诉他:“这是一截被腰斩的上身,肠子漏出来,挂在一根长矛上。这是一个被刺穿脖颈的士兵。这个人的左眼插着把刀,刀尖直接从后脑勺扎了出去。”
她的声音平淡无奇,直述着壁雕上的画面,一个个残酷的死状,她却说得波澜不惊。
周雅人摸索的手顿住,白冤的话也在此顿住。
他当然知道白冤见惯了身首异处的死者,所以她才会这般平静淡漠,淡漠到近乎于无情无爱,可能于白冤而言,生死已然掀不起丝毫波澜。
“白冤。”
“有什么疑问?”
听对方这一问,周雅人话到舌尖拐了个弯,只好正色道:“封口村相邻不远就是乱葬岗,黄大山昨日挖他女儿黄小云的尸骨时,从秽土中挖出一些矛剑和铁胄,以你之见,那里可能是一处战场。”
“没错。”
“这壁上雕的也是战场,而且死伤惨烈。”
“所以呢?”
“所以由此证实,你说得没错,乱葬岗曾经是个古战场。”
白冤无语:“……显而易见的事情,你这难道不是一句废话么?”
“即是古战场,又是乱葬岗,尸骨无数,凶鬼邪祟难测,所以人们才会刻镇墓兽压制凶邪,而雕刻在山壁上,是能将此山中的所有凶邪全都阻挡在山原之中,以免外泄伤人。”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镇墓兽会踏着尸山血海,因为人们认为战死疆场的将士是凶死的,他们怨念极重,恐会伤人。
但又有一点疑问,白冤道:“辟邪就辟邪,雕个镇墓兽就完事了,为何还要踏着这群将士的尸骨?这些将士为家国战死,每一名战死疆场的将士,都可能是他们的丈夫或孩子,他们又怎会用镇墓兽踏着至亲的英灵?”
“是啊,”周雅人沉吟道,“所以这面壁雕很有可能是敌军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