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不出来庄青娆嫁给了什么人,想来想去猜测多半是对方上不得台面,庄家才不肯对外透露,就是从前极为倚重庄青娆的四姑娘,打她出了府后当着人前也再没提起过她。
到这儿,碧荷心口的郁气才出了大半。但她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发现了婆母袁氏的真面目。
一开始,有离经叛道,生得一副祸水容貌的庄青娆挡在前头,袁氏看她是怎么看都满意,嘴里不住地说要把她当亲闺女疼。
可等齐和书中了秀才,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同了。
老家的县太爷夸赞了齐和书的学问,袁氏的尾巴就翘到了天上,只觉得举人的功名是手到擒来,到时齐和书甚至可以谋个官身。
这样一来,从前觉得千好万好的碧荷一家,在袁氏眼里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亲家了。她怎么想,都觉得儿子的亲事太仓促了些,合该等一等,将来娶个官家小姐才是。
碧荷也害怕齐和书有这样的念头,对着袁氏的刁难和挑刺,只好忍气吞声,还动了大夫人赏她的嫁妆,用来贴补齐和书读书的束脩,袁氏说话这才好听了些,没再指着她骂。
等齐和书乡试落榜的消息传来,袁氏那股子得意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可话里话外,却指责碧荷没照料好齐和书,才让他乡试前得了风寒,状态不佳。
实则那场风寒带来的病症早就好全了,可袁氏无法接受,只能将原因归结于风寒。
碧荷忍了许久,等结果一出来再也忍不住了,掀了桌子就和袁氏吵了一架,把袁氏唬了一跳,再没想到瞧着温温柔柔的碧荷还有这样的脾性,嘴里直念叨着自己瞎了眼,娶了她这个悍妇进门。
碧荷发作了一场,心里也不是不后怕,可等进了屋,却见齐和书难得正眼瞧她,淡淡道:“你早该如此了。”
她一怔,本来并不怎么委屈,一听这话却酸了鼻子,气得跳脚:“你存心看我笑话是不是?看着你娘磋磨我,你很高兴是不是?齐和书,当日又不是我上赶着嫁给你,是你娘在夫人面前求了我,我才点头应的!你自己不能称心如意,没道理把气撒在我身上!”
她原以为他就是一心读书,看不见这些婆媳争执的暗涌。可恰恰相反,他什么都看在眼里,却只装作看不见。
碧荷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歇斯底里地问:“倘若这几个月来,被你娘刁难的是你的心肝庄青娆,你还能这么坐得住吗?”
齐和书沉默了下来。
他自然受不了青娆被刁难,所以他当初自以为是逞英雄般地和他娘抗争,却没想到中了亲娘的圈套,一手葬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亲事。
所以后来,他就不愿和他娘争了,倒不如安安静静当个看客。
但此刻看着碧荷,他恍惚了一下,仿佛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已经成了他的妻子,虽然感情不多,却已经不是外人了。
是以等一家人在一道用完饭时,一向沉默寡言的齐和书破天荒地开了口,一句话就让袁氏的脸色难看至极。
“娘,你和碧荷若是还这么日日闹下去,我永远都中不了举人。”
袁氏气得差点晕过去:“呸呸呸!你说什么晦气话呢?”
齐和书很平静:“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乡试之前,你整日和外人吹嘘,弄得门庭若市,我实在也没什么读书的心思。”
袁氏再没想到,一手养大的儿子竟然将科举不第的原因归在她身上,她气得摔了筷子,当场离席。
碧荷也惊呆了,再没想到相公会对婆母说出这样的狠话,心情很是复杂:这是为自己撑腰吗?
齐和书望着母亲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愧疚一闪而过:娘对他很失望吧……可曾经有一个人,也对他很失望。她似乎被赋予了一个很不好的结局,娘也许不欠他,却欠了她的。
而袁氏回到屋里,却是越想越气:从前只觉得庄青娆是个狐媚子,却没想到碧荷也是个爱拨弄是非的,竟能哄得她儿子对她恶言相向……
婆媳俩的关系自此就降到了冰点,碧荷心里虽感动,却也不能坐视一家子将日子过成这样,后来也许是她在大夫人面前还有几分脸面,大夫人竟然说动了陈家旁支的大人,翰林院的陈弘经大人出面,收了齐和书做弟子。
陈翰林官职不高,学问却是最扎实的,齐和书拜入他门下后,功课几乎是突飞猛进。
袁氏如获至宝,对碧荷的态度才慢慢缓和了下来。只是从前惯出的毛病不好改,一寻到机会,她总要想着盘剥碧荷的嫁妆补贴家用。
对此,碧荷也是十分不乐意——齐家明明家底很厚实,婆母怎么就这么抠门!
但母子俩闹过一场后,袁氏就再没跟她硬碰硬过,只是时不时地递个软刀子,她怕被邻里戳脊梁骨,偶尔也就应了。
当人儿媳妇,难免就要吃些哑巴亏。她想,即便是庄青娆当初如愿嫁进来了,有丈夫的支持,可孝道压在头上,她的日子大概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而转念一想,她此时说不定在地里刨食,过得比寻常农妇还不如,她心里就舒坦了不少。
可碧荷再没想到,今日会在杨林胡同再见着她,且后者全然没有落魄的模样,而是身着锦缎华服,鬓戴宝石头面,一举一动比陈大夫人还要更像贵妇人。
她不敢置信,将铺子老板的话抛之脑后,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
兴隆轩的伙计便笑着迎了上来,她摆摆手,目光追随着那群人,想跟着上楼去,可伙计却拦住了她:“这位娘子,楼上雅间都已经被贵人预订了,不能上去。”
贵人二字一出,碧荷的心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般的刺痛,她深吸了口气,平复了面色,找了个能随时看见有人上楼或下楼的位置,要了一壶茶水。
不多时,就见几个熟人进了茶楼,径直要上楼,同样被眼尖的伙计拦了下来。
而这些人却出示了一个帖子一般的物什,伙计一看,态度立时就变得谦卑起来,亲自将人带上了楼。
碧荷抿了抿唇,看见庄青玉扶着崔妈妈上了楼,满脸写着雀跃,眼神顿时如淬了毒般。
怎么可能?
不是说庄家将庄青娆远远发嫁了,前些时候,庄家一干人等还得罪了主家,纷纷丢了差事吗?
那庄青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还和什么贵人扯上了关系?就连这座大茶楼的伙计,也待庄家人如座上宾。
她近乎是魂不守舍地出了茶楼的门,路上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撞到人。
到了家门口,袁氏一见她空着手回来,眉头就竖了起来:“你跑到外面闲逛了大半日,什么都没买就回来了?你不是在和哥儿跟前打了包票,送给陈翰林的礼物都由你一手包办了吗?”
碧荷愣了愣,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方才失神,付了钱却把东西落在了那铺子里。
她看着袁氏,动了动唇,想将庄青娆回京的消息道出,可想起她满身珠翠环绕,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袁氏有多势利,她是知道的,若是叫她知晓庄青娆发达了,还不一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碧荷摇了摇头,道:“东西忘拿回来了,我这就去拿。”说罢,也不和袁氏顶嘴,就匆匆离去了。
袁氏眯了眯眼睛,想不出什么由头,只好低低呸了一声:“年纪这样轻,就忘性这么大,整日里心思也不知道放在哪上面……”
抱怨了一句,想起碧荷的嫁妆单子,心里到底舒坦了些。若是当日娶了庄青娆那个狐媚子,恐怕她早就哄着她儿子把她的棺材本都掏空了……
碧荷虽也有不如意,胜在嫁妆丰厚,也能贴补家用,比起庄青娆好了不止一筹。
袁氏心里宽慰着自己:婆婆和儿媳本就是生来不对付的,她婆母待她不好,她对儿媳妇自然也不会好,比起娶进门来当祖宗供着的庄青娆,果然还是这个和儿子没什么感情的碧荷省心。
……
兴隆轩二楼雅间。
青娆却不知道自己戴着面纱还惹出了这一场风波,她坐在雅间里,翘首以盼等着家人的到来。
外头忽地传来丹烟的笑声,紧接着便有人推门进来。
丹烟笑眯眯地道:“夫人,您瞧是谁来了?”
青娆局促又慌张地站起来,看清了爹娘的面容后,眼泪就自两颊滚落。
短短一年而已,爹娘却像是老了好几岁。
她顿时跪了下来,垂泪道:“女儿不孝,连累爹娘为我操心受累。”
崔氏起先还有些不敢认,她从不知道,幼女戴上这华贵艳丽的珠翠,会是这样的明艳大方,简直像是宫里出来的娘娘似的,那样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