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见她睫毛一眨就落了泪,当着满屋的下人就要跪她,崔氏才认出了那股子稚气,忙不迭地将人扶起来,抱怨道:“都是当主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庄重?”
又拿了帕子,小心地给她拭泪。
庄秉义也红着眼睛,微笑地看着她。
姐姐青玉扶着郑安的手进来,一见她这模样就做了鬼脸:“你可别哭,哭起来比我丑多了。”仍旧是没个正形。
青娆破涕为笑,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她仿佛在梦里见了无数次。在大宅内孤立无援,腹背受敌,还要违心地战战兢兢奉承主君的时候,她所思所想,都是盼着能和家人再度重聚。
终于被她等到了。
她忍不住伸手将母亲抱紧,像个孩子一般,抱着她呜呜哭了起来。
丹烟早在青娆准备下跪的时候便打了眼色示意下人们退下去,关了门后,听见里头传来庄夫人低低的抽泣声,她也微微动容,低声唤了人去准备热水,一会儿端进去给夫人净面。
等青娆哭够了,崔氏才叫人进去,亲自帮女儿净了面。
“多大的人了,还能哭成小花猫。”崔氏点点她的鼻子,语气里有些宠溺。
青娆就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拉着她的袖子不放。
当日从京城走之前,她故意惹母亲生气,好叫家里人反应不过来她的困境,可最后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她心里一直怕,母亲会对她失望,再瞧见她也会对她淡淡的,毕竟,后来的家书上,母亲说的话都很少。
可这一会儿,她的心才安定下来。她再是不听话,再是自作主张,母亲也总是向着她,挂念她的。
此刻,她仿佛有了最大的依仗,望着爹娘姐姐的眼神,便如一个初生的小猫似的,满满都是依赖。
崔氏原本还在欢喜孩子没怎么被富贵窝改变,可一细想,又开始为她担心起来:这一副傻傻的模样,和在家里做姑娘时一般无二,方才看底下服侍她的人再恭敬不过,该不会背地里也都在蒙骗她这个傻姑娘吧?
青娆不晓得她娘已经在担心她太蠢被下人骗了,她看了一眼姐夫郑安,对他笑着点了点头:比起爹娘,姐姐青玉的气色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好,可见郑安婚后十分照顾她,没让她吃什么苦头。
她扫了一眼郑安始终扶着青玉的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扫了一眼,便笑着道:“爹娘,姐姐、姐夫,今日出来,我专程带了府医,不如让她给你们诊诊脉,看看身体如何?”
说话间,便让丹烟将盛女医带了进来。
盛女医原是她在襄州府里收拢的大夫,她年纪轻,家学却渊源,只是亲长因意外身故,她在襄州城里的医馆被同行针对闹事,她恰巧听下头人说起,有心收拢人才,故而出手替她解决了事情,挽回了名声。
盛女医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世道她一个女子没有靠山很难撑得住,索性就投效了她。
府里环境复杂,青娆本就需要靠得住的府医,可原先那些人都根深蒂固,和各方都有联系,黎大夫人品倒算周正,可年纪大了脾气怪,连周绍的面子有时都不怎么给,青娆就更用不起了。
盛女医此时来投效,青娆自然是喜出望外。她不仅给她额外开了一笔月例银子,每回的诊费也都很丰盛,不仅如此,还私下寻了不少珍贵的医书送给她。
毕竟医术一般都是家传,即便她给了银两,那些老资历的大夫也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将东西教授给盛女医,怕的是对方学出来砸了他们的饭碗。
所以那些装订成册的医书,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千金市马骨,盛女医原本只是趋利避害,见青娆这样看重她,渐渐也捧了一颗真心,愿意为她鞍前马后。
崔氏本有些讳疾忌医,可拗不住青娆的撒娇,只好让盛女医看了。
看完庄秉义夫妇,盛女医的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只笑道:“老爷太太年岁见长,平日里要少做些劳损身子的活计,悉心将养着,身子骨就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
可等把了青玉的脉,对上身后郑安紧张的眼神,盛女医的表情就变了。
青玉不明所以,见状也有些害怕起来,瞪大了眼睛:“盛大夫,我是生病了不成?难怪我这些日子总觉得怎么睡也睡不够,吃饭都不香了,有时多吃两口还想吐……”
盛女医见她都没怎么问,青玉就先自己把症状噼里啪啦地抖落了出来,眼里就多了些笑意。
她又低声问了青玉平日里月信的日子,这才转头看了一脸紧张的庄家夫妇和若有所思的青娆一眼,旋即笑眯眯对着青玉道:“您多想了,这并不是病,而是您有喜了。细算日子,大约已经有两个月了。”
青玉眨了眨眼,看看一脸果然如此的郑安,再看看面带笑意的二妹,伸手慢慢捂住了脸。
完了,丢人丢大发了。
青娆却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笑嘻嘻地道:“恭喜你,我要做姨母了!”
青玉这才后知后觉,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笑意爬上了白里透红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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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90章 “她早就与人做了妾”……
一家子说笑吃喝间,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天色要暗了下来,崔氏站起了身:“王府里规矩大,纵然这事王爷知道,你也不好在外头久留,还是早些回去罢。”
青娆拗不过亲娘,只得应了,又和姐姐咬耳朵,道明日再送些坐胎的药材让胡万春带过去给她,要她一定保重。
青玉也只是惊喜了一会儿,很快就又恢复了那没心没肺的样子,饭桌上什么稀奇东西都敢吃。
青娆看得摇头,等要散了,只好留下姐夫郑安单独多叮嘱了几句。看姐姐这模样,便知道郑安将她照顾得很好,否则光是家里这几件事,青玉就该着急上火得不成样了。
郑安自然是什么都一口应下。他早察觉出妻子可能是有身孕了,只是近来事多,他不敢声张,怕叫有心人知晓了又闹出事端来。今日有王府的府医诊断,倒让他放下了一颗心。
青娆交代完了话,正准备走,郑安却接着道:“二妹,近日家里的事是何人所为,你应该很清楚。”
青娆顿住脚,她看了一眼郑安便收回了目光:“我知道,这笔债,我会让她偿还的。只是,此刻还不是时机。”
她是身份上的弱者,此刻和她对上,哪怕是有周绍的宠爱,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郑安却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我同你说这个,并不是要立刻报仇。”哪怕,他在得知妻子差点被人害了的时候,恨不得提着刀闯进陈府内院血洗陈府。但他也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庄家没有丝毫的自保能力。
一张薄薄的契书,便能让他们上天下地都无处逃窜,即便是得了一时之快,后头也是无穷无尽的炼狱。
想要复仇,他们就不能是陈府的奴仆。所幸,二妹足够能耐,成郡王也同样恳切地想替她谋一个出身,至少,庄家人绝不能是贱籍出身的奴仆。
青娆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郑安慢慢道:“二妹,你要想个法子,让四姑娘出嫁时把我们全家也带上,做陪房。”
留在陈府,身契留在陈大老爷大夫人手里,落在陈府名下,那才是一点指望都没有,只能由得他们拿捏。陈大老爷是个成熟的政客,一旦发现青娆有噬主的危险,一定会不择手段将庄家攥在手里。
但去了成郡王府,哪怕是作为王妃的陪房,身上也会打上郡王府的烙印。
而郡王府唯一的话事人,目前是与他们站在一边的,这比什么都要紧。
“我知道了。”青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隐隐觉得郑安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她并不怀疑郑安的用心——自小到大,她都看得出郑安对姐姐的一片真心,若非如此,寻常男儿哪有肯上门做人赘婿的,郑安也并不是毫无前途可言的废物。
连周绍都愿意将要紧的差事交给他来办,可见他的能力。
那这个提醒,便就是不能忽视的讯号了。
*
夜里,碧荷翻来覆去都毫无睡意,窸窸窣窣间,听得身侧的丈夫含糊问:“怎么了?”
她一惊,想起从前丈夫酒醉时还梦呓着庄青娆的名字,诋毁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遮掩道:“晚间茶水喝多了,睡不着。”
齐和书低叹一声:“你这毛病早该改掉。”他拧了拧眉:“明日先生要考校我的学问,我先去侧间睡了。”说罢,便起身下了榻。
碧荷坐起来,望着丈夫丝毫不留恋地去了侧间歇息,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