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绕过屏风,便见那道纤细婉约的身影转过头来,迎上他视线时,她面上明显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便温声软语地迎了上来:“王爷,外头下着雨,您没有打湿衣衫吧?”
齐和书就见青娆温柔小意地关心着那身形高大的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有些不服气地去打量那人的眉眼,正撞上对方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一时脚底发凉,僵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周绍收回视线,下垂的双眼落在身前的美人身上,声音很平静:“这位是?”
青娆回身,这才注意到齐和书竟然没有同周绍行礼,忙道:“这是随陈翰林进府的齐秀才,齐家从前是陈府里出身的,故而与妾也相识,今日倒是赶巧遇上了。”
说罢,便朝着齐和书使眼色。
后者这才僵硬地低下了头颅,一板一眼地给初次见面的成郡王行了大礼。
对于外客,周绍惯常是不爱拘束这些礼节的,今日却一反常态,直到对方行了全礼,才颔首叫人起来。
开口时,态度却算得上礼贤下士,大方地道:“能入陈翰林的眼,代表你学问上已经有些造诣。既是如此,想来你家中藏书不多,今日便从藏书楼里选两本喜爱的,拿回去细细研读,若有进益,将来也好报效皇恩。”
闻言,齐和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若是没有青娆这一层关系,他或许还会因这位贵人的青眼感恩戴德,可偏偏魂牵梦萦之人立在他人身侧,对方还一副高高在上大方施与的模样,每一个字都像是往他心窝扎刀。
说完这一句,男子似乎就失了和小小秀才谈话的兴致,他看了青娆一眼,淡淡道:“走罢。”
青娆连忙跟上。
外头雨势渐大,华丽异常的乌金兽雕花浮云辇轿不知何时已停在了殿门前。
周绍大步往轿子处去,却未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随,他拧眉回眸,只见那娇气的姑娘正望着门口洇下的积水犯难,舍不得脚上那双新供的蜀锦鞋被打湿。
藏书楼服侍的人是他特意遣走的,怕的是她当真对齐和书还有情,事情闹大了他不好再保住她。是以雨疾风骤之下,殿外不免狼藉。
原本因她有回护那小秀才的意思而不悦的男子脸上多了一抹笑意,被他惯得这样娇滴滴的人,连丝毫的苦楚都受不住,哪是什么出身卑贱的男子三言两语就能哄走的。
她生来便是要做自己的女人的。
青娆的确是舍不得这双新绣鞋,这是宫里赏下来的蜀锦,周绍专程分出一些拿来给她做鞋,放在穷苦人家,足够吃用一年了。
眼前骤然投下大片阴影,她抬起眸子,就见方才快步离开的王爷去而复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忽地拦腰将她打横抱起,往轿辇上去。
而门外,原本因王爷无声无息从北面的门进殿的丹烟正苍白着一张脸,瞥见王爷的举动,默不作声地大松一口气。
跟着过来的齐和书望见这一幕,下垂的双手不由青筋暴起,可想起方才青娆毫不留情面的拒绝,又只能一点点泄力地放开手。
对着权势,他其实并不怎么怕,可他记得从前青娆是如何含羞带怯,双眸明亮地望着他的,如今,她这副模样却已经对着旁人了。
她的心里,当真已经没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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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三次元工作好忙呀,感觉精神被掏空。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努力更新!
第97章 “齐家哥哥?”
承运殿西南角的一间屋子里,正院的胡雪松正一脸谄媚地讨好着大太监余善长。
余爷爷长余爷爷短,好不殷勤。
余善长面上挂着笑意,心里却不以为意:这孙子一向是个嘴巴甜也会来事的,从来没什么骨气,逢高踩低的做派学了个十足。自打他进了正院,便自恃高人一等,连在他跟前也隐隐有些架子,不肯再像从前那般给他捏腰捶背洗脚了。
今儿这一出,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余善长用着正院里新制出来的荷花酥,斜睨着胡雪松被雨打湿了半边的衣裳,热糕点下胃,心里觉得畅快了些。
可惜他如今做的是贴身伺候主子的活儿,不敢轻易沾烟丝酒水,否则定要这孙子出出血才好。他有些着恼胡雪松得了势就忘本,但比起胡雪松,还是全禄阳那小子叫他忌惮,若不是他死死压着将人挪出去,没准儿如今承运殿里都没了他站的位置。
王爷肯用他们这些内使,心里定是有些考量的。但再多的考量,人和人之间的情分摆在那儿,他到底比不得高永丰那起子原来国公府里的老人在王爷心里份量重。
就如今儿这差事,王爷就没有许他在身边伺候。
不过,事关庄夫人,他倒隐隐觉得,他不去,反倒说不定保了他一条命。
自打进了王府,他还是头一回见王爷如前日那般喝得烂醉,也不肯进内院叫女眷服侍,只歇在了承运殿,夜里似乎还说了梦话,只是他没胆子去听,也听不清是甚么。
隔了一日,便将陈翰林叫了进府,又让他守在外头,将庄夫人引到藏书楼去……虽不知藏书楼里有什么玄机,但多年在宫里的生存经验告诉他,此事多半涉及到了一些秘辛。
胡雪松在这关口跑来献殷勤,无疑坐实了他的猜想。
到底正院没能忍住,即便是从前自己身边的丫鬟,也见不得她在府里专宠。
王爷有多宠爱庄夫人,余善长心里是有数的,只是越宠爱,遇上大事,只怕就越恨。到头来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在禁宫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
王妃根基虽浅,到底占着正室的名头,又沾着先王妃亲姐妹的光,如今既出手了,王爷这几日的表现又这般反常,余善长在心里也为那位庄夫人捏了把汗。眼瞅着,最少也该是个失宠的下场了。
故而他并没有避讳胡雪松,而是坦然收下了他的孝敬和吃食,二人言笑晏晏,就如从来没有过嫌隙似的。
偏在此时,有小内使在外头张望,余善长眼尖,笑着说出去瞧瞧雨势,脚步一转便同那内使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起来。
等再回来时,胡雪松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他暗道不妙,寻了借口就要脱身,余善长却故作亲昵地拉住了他,不许他这会儿出去:“……你这衣裳都湿透了,赶紧在我这儿换一身,免得着了风寒惹了主子的眼,回头落得满身的不是。”
胡雪松一脸感动,心里却恨得不行。
他在这儿捧了这老家伙半天的臭脚,不见他关怀半句,等他要走了,倒舍得舍一身给他换了!要得风寒,早得了!
可余善长毕竟在王爷身边伺候,如今还小有脸面,胡雪松狠不下心来将人得罪死,只好笑着应了,心里念头急转,晓得此事多半没能顺主子的意了。
出师不利,这样一来,只怕他更比不过那几个跟着主子陪嫁过来的小蹄子了。既是如此,盘根错节的内使势力就更不能丢在一边了。
余善长见他上道,没再嚷嚷着要走,眼中的冷意才渐渐退了。
谁能想到,王爷一连恼了几日,又一副要发作庄夫人的模样,转头就让人抬了乌金轿,亲手将人抱进了轿子?
他没料到庄夫人手段这样了得,已经是棋差一着,脑子里还在不停回想方才有没有得罪这位呢,怎么能放胡雪松出去冲撞王爷呢?
那才真是找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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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轿内镶嵌的玉石玛瑙通体透亮,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和雨幕丝毫没有透进来。
青娆还是头一次在府里用这样奢华的辇轿,看规制,约莫是周绍才能用的辇轿。
打上了辇轿,周绍便一直没有说话。
青娆拿不准他的想法,怕自己玩火自焚过了度,思忖片刻,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纤纤指尖轻轻挠了挠周绍的掌心。
周绍微阖的眼睛睁开,视线落在她小意讨好的表情上,问:“虽是旧识,到底是外男,为何不回避?”
对方就顺杆爬地依偎过来,圈着他的手臂仰着脸看他:“余公公说让妾在藏书楼等您,本要走的,又担心您还会过来,不免迟疑……”她撒着娇,小声地埋怨:“妾都好几日没见着您的面了。”
周绍淡漠的表情顿了顿。
听方才二人的言谈,那齐秀才是今日才知晓青娆在他府上,可见二人先前并没有首尾。可青娆对他解释的话却不尽不实,只将对方说成一个寻常的故人……
究竟是畏惧他生气所以心虚,还是……有心保全那人?
青娆就见他问了一句,便不再作声,倚在黄梨木的软榻上假寐。
她咬了咬唇,掩去眸中闪过的一抹慌乱,捏紧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