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一路跟过来,自认早就看明白了这位郡王爷的作风,闻言嘻嘻地笑:“淮州城内,王爷说话可就不好使了,哪里如在洪州,住这么大的别院,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文官气呼呼地道:“再是不同,淮州的人还敢慢待龙子凤孙不成?分明是他拈轻怕重,不想办这差事……”
小将就安抚了这位大人几句,转头便偷偷和别院内宅里伺候的奴仆搭上了话。
“去瞧瞧,王爷在做什么?”
胡县令为郡王准备好了酒席,郡王也没有推辞,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宾主尽欢。
等席散了,那奴仆便见郡王爷直奔方才带来的女眷安置的屋子,她避过服侍的人,悄悄躲在了窗棂下。
青天白日的,里头却很快传来了衣物窸窣、桌椅挪动、床榻嘎吱摇晃的声响,更混着女子娇软细弱的嘤呜声,如春日的猫儿似的,挠得人魂魄都直激灵。
探子很快就寻了机会出去禀报:“……瞧这荒唐模样,说不定要一直闹到夜里。”
那小将便嗤笑一声,心头的警惕降至最低。
这位还真是宠爱随行的妾室,巴巴地留在城外,该不会就是为了好生与妾室春风一度吧?毕竟寻常赶路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舒服的宅子住。
等消息一层层递出去,屋内,目光清明的周绍却换上一身低调些的衣物,在趁着换岗之际带着青娆离开了别院。
第111章 暗市
淮州城内,收到消息的人大松一口气。
今日适逢城中开赛珍会的日子,原是一季一次,哪曾想正好碰上这尊佛到来。幸而稷城县县令会逢迎,一干人等留在了城外,否则只得将这桩事拖延到下一季,就误了事了。
而此时淮州城那巍峨高耸的城门之下,一架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军士目光锐利,对每一个进城的人都严加盘查,他扫一眼面前不起眼的小车队,沉声喝问:“从哪里来的?路引!进城去作甚么?”
他并不客气,说着便去掀车帘,只见里头坐了位衣着富贵,模样风流的年轻公子,他怀里揽了个绿罗裙的美人,目光懒洋洋地看过来,随即扫了车夫一眼。
车夫立刻把原本在野外不好挂上,怕贼匪惦记的徽记挂在了车沿。
军士一瞧,居然是永州巨富骆家的私标。
永州城内有两大巨贾,一个是先前为懿康太子做事的申家,一个便是底蕴悠久的骆家。
车夫趾高气昂地开口:“车里是顾家三少爷,永州骆家是我家少爷的外祖家,此番进城,是为了给亲家姨母夏五夫人送节礼。”
一听见这两个姓氏,军士严厉的表情顿时一收,甚至挤出了几分恭敬的笑意:“原来是顾家的公子!失敬失敬。”
骆家在江南东西两布政司赫赫有名,虽是多年的商贾,有资格入仕的儿郎少,可凭借着层层叠叠的姻亲关系,愣是多年屹立不倒。骆家的姑娘也在十年前嫁入世家夏家,虽然只是续弦,可膝下有子嗣,靠着这层关系,骆家的人如今在淮州内也是横着走了。
这位顾少爷虽然不姓骆也不姓夏,军士也丝毫不敢怠慢。
只是这几日瞧着,入城的商贾还真是多啊。
车队缓缓驶入淮州城内。周绍放下帘子,原本纨绔张扬的表情一收,目光平静下来。
这片土地,连同西侧商船云集、富贾众多的永州,曾是先懿康太子倾注心血经营的重地。
永州扼运河咽喉,盐粮商税汇聚如流,这些年来为东宫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银子;而洪州界,则是鹘影司势力最大的地界,身负替东宫监察淮州风吹草动的使命。
周绍接过鹘影司后,直到这次奉旨出行,才从那位神秘的鹘首的信件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所以,他们的车队进了洪州界内,就有足够多的办法遮掩那些窥探的视线,让他从容地自别院脱身,以普通商贾的身份混入城中。
而骆家,也是他先前在与云家对上时,拉拢的一股势力。
不过,夏五夫人这个冠了夏姓的出嫁女,对此一无所知。
好在,骆家给他安排的这个身份是姻亲顾家的纨绔子弟,出嫁后眼高于顶的夏五夫人从来是不屑于和这个外甥多亲近的,他用熟悉的人把节礼给人送去,再往秦楼楚馆里去一趟,对方就不会起疑。
淮州内城,夏家族人的府邸飞檐斗拱,连甍接栋,一眼望去竟不见尽头,似足足占了内城的一半之多。
这种规制,比起远在京城的禁宫,实然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只是若问罪夏家,夏家总有说辞:枝繁叶茂,族人又喜好比邻而居,一户户拼凑出来的夏城,又怎能说是逾制呢?
“顾家”的仆人凭借腰牌进了夏城,只见其中仆妇成群,衣饰光鲜,行走间悄然无声,规矩森严。
转过数座数座玲珑石桥,观得引水为脉,叠石成岳的园林,直到一座覆着琉璃瓦的宽敞院落,才见到了夏家的五夫人。
果然,夏五夫人在听到自己那姓顾的外甥来送礼,当面笑吟吟收下,转头就拧了眉和丫鬟抱怨:“人都不露面,哪里是来探望我这个姨母的?我看他,分明是去探望那些花娘的!”
丫鬟早就见怪不怪,只笑道:“表少爷不过是年轻贪玩,又从来没给您惹过乱子,您不爱瞧他,便让他自去顽,总归这淮州城内是夏家说了算,就是有什么小麻烦,底下的人也自会照顾表少爷的。”
这话哄得夏五夫人舒坦了起来。
她虽是骆家女,可骆家是商贾,在永州内忌惮的官僚太多,不似在淮州,她走出去,人人都要敬她三分。虽不喜这个不上进的外甥,可人既然千里迢迢过来给她送节礼撑了面子,到底要多照料几分,免得他回去说她这个姨母在淮州说不上话。
“你素来是个懂事的,便劳你去外头传个话,寻常的东西,他若要,便给了他,回头找我来对单子就是。”
丫鬟自是应下。
……
宵禁的时辰一到,城中坊市便逐渐寂静下来,唯有城西的一处,灯火通明,丝竹不休。
各色香车宝马停在巷口,宵禁的兵士只作未见。
白日里,此处是供人典当的珍玩斋,入了夜,便成了豪贵穿梭的暗市,专营秘卖勾当。
而今日,又恰巧是珍玩斋一季才一次的赛珍会。
每到这一日,便引得江南巨富们为这些奇珍罗列争相斗富,沦为当之无愧的销金窟。
门人一早得了打点,知晓夏家的外甥顾三爷要来,一早便准备好了雅间与美人,谁晓得,从马车上下来的却是一对人影,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他有些犯难:“顾三爷,带女眷进去,是不是有些犯忌讳?”
寻常的坊市也就罢了,这暗市里头,可多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美人一身绿罗裙,将腰身掐得细细的,行动间起起伏伏,即便用轻纱掩面,从那双眼睛也看得出是个绝色美人。
门人有私心,若叫顾三爷带了这女子进去,他们准备好的人只怕就要沦为庸脂俗粉了。
——暗市准备的美人,可不仅仅是为了让这些爷图一乐,更要紧的,是鼓动他们为了面子一掷千金,好让暗市赚个盆满钵满。
哪晓得他刚说了一句,那美人却不依了,声音娇滴滴地就往顾三爷身上靠:“爷,您今日说好要带妾见见世面的!什么地界,还不能让我瞧,难不成里头都是勾引您的倡优?”
就见顾三爷被迷得眼睛都移不开,掐着美人的腰杆来回摩挲两下,就扬着下巴对门人道:“爷今儿还偏要带人进去,你还要拦爷不成?你可别忘了,爷的靠山!”
门人心里直骂人,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应了。
罢了,瞧这小妖精搬弄是非的本事,又正得爷们欢心,放人进去说不定比他们原先准备好的人都好用。
他们要的是赚钱,可不是往人家宅子里安插人。且这些纨绔子弟,外面风光,在家里却做不得主,即便是送了人,他们也没本事将人带进宅子里去,实在是赔本的买卖。
两人步入内厅,金童玉女般的组合也是很让人亮眼,但真正的“顾三”从前只来过一两回淮州的烟花之地,不曾踏足这暗市,故而在这里是个生面孔。一时间,也没什么人上前来和他打交道。
内厅里,四面以整排的乌木浮雕屏风隔开一个个相对私密的雅间,透光而不显形的云锦在屏风上显得流光溢彩。
给“顾三少爷”准备好的雅间里,原本有个露半酥肩,姿态妖娆的花娘,见三爷揽着个面生的女子进来,一打量便知道不是他们这里头的人,还暗地里存了较劲儿的心思,拖延着不肯退下,非要敬顾三爷一杯酒,眼波飘荡地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