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陈阅微那张与先王妃相似却更为年轻娇艳、冷若冰霜的脸庞,想起王爷接连好几日歇在此处……
她看得明白,小陈氏如今是真正得了王爷的青眼,重新站稳了脚跟。她从前引以为傲的家世,在曹氏这等新人面前也不够看了,一个失宠又无强大娘家倚仗的妾室,拿什么跟手握王妃金宝、复得王爷爱重的主母抗衡?
即便是老王妃,此刻也不会为了那层浅薄的亲缘关系驳了正院的颜面。只得压下万般不甘,低声应道:“……是,妾身领罚。”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厅内气氛却愈发凝滞。
陈阅微仿佛浑然不觉,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流转间,落在一旁始终垂眸不语的青娆身上,语气变得格外和善:“这为人妾室,首要的便是安分守己,谨守本分。这一点,庄妹妹就做得极好。”
她忽然将话头引向青娆,笑容温婉,甚至带着几分亲昵:“庄妹妹性情温婉,贤淑敦厚,不日又即将为王府诞育子嗣,实乃功臣。方夫人合该多向庄妹妹学着些,如何静心养性,如何相夫教子,方不辜负王爷恩典,成为女眷典范。”
青娆神情一顿,恭顺地垂下眼帘:“娘娘谬赞了,妾愚钝,当不起娘娘如此夸赞。侍奉王爷、为王府开枝散叶,皆是妾之本分。”这些时日,陈阅微对她的态度又变得亲如姐妹,可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份亲热之间有许多跨不过去的隔阂,故而一切都浮在表面。
果然,陈阅微放下茶盏,声音提高了些许,确保厅内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听见:“妹妹不必过谦。你的贤德,本王妃都看在眼里。正因如此,前几日,我已上书皇后娘娘,细述妹妹你的温良恭俭与孕育之功,恳请娘娘恩准,册封妹妹为王爷侧妃,日后也好协助我共同打理府中事务,为王爷分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侧妃乃是亲王郡王妾室中最高等的名分,虽仍是妾,却已上了皇家玉牒,有朝廷认可的冠服品位,在许多正式场合都可代表王府出席,地位远非普通侍妾可比。
更重要的是,王妃竟会主动为庄氏请封?
众人目光复杂地看向青娆,震惊、嫉妒、难以置信……众多情绪在短时间内飞速闪过。
尤其是曹氏,方才被正院撑腰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的愕然与不甘:凭什么?那庄氏不过只是婢妾出身,怎能如此轻易就居于侧妃之位?
方氏亦是猛地抬头,愣了许久。
青娆自己也是心头巨震,回过神后连忙作出要下拜的姿态,长睫低垂,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绪:“妾……何德何能,竟得娘娘如此厚爱!娘娘恩典,妾身感激涕零,唯有竭尽所能,侍奉王爷与娘娘,以报万一。”
她心中瞬间明了,看来这就是陈阅微能让王爷对她改观甚至再度留宿的根本原因。
陈阅微是想告诉王爷,她是真能做个贤德的正室,这也正是当前的成郡王府需要的王妃。王爷或许仍然心有疑窦,但在大陈氏的旧情和利益阵营面前,选择了论迹不论心。
而她庄青娆,失去了独宠的地位,换来了一个权力大幅跃升的侧妃之位,对她而言,也绝非亏本买卖。
陈阅微笑着亲自俯身将她扶起:“早说了,你大着肚子,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且这是你应得的。”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尤其是方氏那掩不住的失落与曹氏几乎压抑不住的嫉恨,唇角笑意更深。
似乎觉得这把火添得还不够旺,安抚完青娆,目光又转向了坐在下首,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孟姨娘:“孟姨娘。”
孟姨娘心头一紧,忙起身应道:“妾在。”
“敏姐儿近来可好?课业可有进益?”陈阅微语气温和,如同闲话家常。
孟姨娘谨慎答道:“劳娘娘挂心,姐儿一切都好,女先生常夸她聪慧。”
“那便好。”陈阅微微微颔首,话锋却轻轻一转,“敏姐儿固然要紧,但孟姨娘你也还年轻,不该只着眼于照料孩子。平日里伺候王爷,也该多上心些,若能再为王府开枝散叶,岂不是锦上添花?王爷子嗣不丰,咱们姐妹都该尽力才是。”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分明是在暗示甚至鼓动孟氏去争宠。王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孟姨娘在抚养敏姐儿之前,常年无宠,后来倚着庄夫人这棵大树,却也不怎么能得王爷留宿,外人猜测,这显然是庄夫人只允许她在恩宠和子嗣面前保一条了。
果然,听见这话,庄夫人立刻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孟姨娘,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孟姨娘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颤,脸色发白,慌忙低下头去,嗫嚅道:“妾……妾多谢娘娘教诲。”声音微不可闻。
陈阅微将青娆那冰冷的一瞥和孟氏的惶恐尽收眼底,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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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青娆:开演了姐妹们
第141章 山寺
众人散去后,曹氏犹在王妃身边巴结奉承了好些话,才裹着杏子红的缎面斗篷出去。
却见孟氏没有走抄手游廊,正提着裙裾步履匆匆地追赶着还未走远的昭阳馆的辇轿,青石板路带着初冬的湿滑,呼吸在寒风中凝成团团白雾,她鬓上的钗环也随着这样的动作晃动,又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慌忙地扶住,姿态显出几分狼狈。
她一边小跑,一边做小伏低地同轿辇的主人说着什么,曹氏猜测约莫是请罪或是解释的软语。
偏那轿辇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昭阳馆的大丫鬟甚至将本就密不透风的帘子扯得更严实了些,用一种讥诮的眼神扫了孟氏一眼。
最终,孟氏徒劳地停在原地,背影瞧上去如同一片被秋风卷起的落叶般寂寥。
将一切收于眼底的曹氏不由嗤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快意。
月前自己初入府时,这位孟姨娘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言语虽客气,眼角眉梢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气,将上下尊卑说得分明。
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王妃不过是当着众人指点她要去主动邀宠,昭阳馆那位便不给她好脸色了……可见所谓的靠山也不过是孟氏的一厢情愿,在昭阳馆眼里,她也不过是条好用些的狗。
听闻庄氏得封侧妃后便郁郁的心情在此刻得到了些许纾解,她也愈发认定跟着三言两语便能分裂庄氏与孟氏的王妃才有她的好前程——她自认家世尊贵,虽在侧妃之位上慢了庄氏一步,可另一个空悬的侧妃位置必然只有她配得上!
她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能接近王爷,承恩雨露,继而诞下王府子嗣的机会。
可惜,王妃刚拢回王爷的心,显然不会这么快拉拔旁人,她还需得付出些耐心,在王妃面前小意殷勤着,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
隔了几日,宫里果然传出消息来,要王府好生准备着册封事宜。
内侍省的天使们来颁旨的那一日,天公作美,连日阴霾散去,露出了一线初冬暖阳。
懿旨宣读完毕,青娆便正式拿到了成郡王侧妃的金册金宝,府中上下也一派喜气洋洋。
余善长亲自指挥着内使和仆妇们将昭阳馆的一些旧物件撤了,重新按侧妃规制一一安置好新物件,贡缎、珠宝、珍奇、家什都如流水般送进了昭阳馆。
周绍倒还有些过意不去:“你怀着身子,不好大改昭阳馆的格局,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命人将院子扩一扩。”
昭阳馆位置特殊,能用来修建院落的空地还有,倒不像其他院子旁边都是早盖好的园子和景儿,等闲不好改动。
青娆笑嘻嘻地依在他怀里,问起册封后要不要进宫磕头谢恩的事,周绍笑着摇头:“娘娘体恤你怀着身孕多有不便,说等孩子满月了你再谢恩不迟。”
青娆一贯知道宫里规矩大,不意皇后娘娘这样宽厚,心里亦是有几分感激,也想着:宫里倒还真是看重王府的子嗣,这么一想,说明宫里也是十分看重王爷的。
这话题敏感,白日里当着人她不好说,夜里她便在榻上悄悄和周绍咬耳朵。
周绍心中有野望,自然也乐得听这种话,面上板着脸告诫她不许议论尊上,身体却欢喜得不得了,搂着她亲香了小半个时辰。
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他留宿正院的事情,周绍是难免有些心虚,但也拉不下面子同名分上是他妾室的青娆解释宠幸正妃的事,青娆则是不甚在意——
这桩事情里说到底是她得了大好处,有了侧妃的身份,日后许多事情上她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她的孩子也会有更光鲜的出身。
况且,连陈阅微都能为了大局捏着鼻子重新与她扮起姐妹情深,她又有什么不能低头的呢?这关节,若还像从前一样假装吃醋耍小性,王爷就要怨怪她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