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的十几年她习惯了做下位者,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不会让给她谋好处的贵人寒了心。
殊不知,这份乖顺懂事让周绍愈发心疼她,于是好些时日紧闭大门的成郡王府难得向外头发了帖子,广邀在京的宗室参加翌日的册封宴。
侧妃册封是宗室里头不大不小的一件事,为此办宴也是惯例,故而没人拿来说嘴。
宗室们因前些时日裕亲王出事后的一系列风波缩头缩脑了好一段日子,见这回是皇后娘娘下的懿旨,自然不再畏惧什么,纷纷很捧场地过来赴宴,也想要松快松快。
席上,周绍带着身穿青鸾衔珠礼衣的青娆给几个堂叔伯兄弟敬了酒,众人见这庄氏大着肚子,面上未施粉黛只轻点了口脂,反而更显肌肤莹润,美丽不可方物,有人便笑赞:“得此佳人,兄长真是好福气。”
周绍侧身看过去,正巧碰上青娆迎上来的如水眸光,也是心间一荡,一时竟如毛头小子般恨不得将美娇娘私藏金屋,不许旁人得以窥见。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想起来,今日的一切是为了给她做脸。便莞尔揶揄:“六弟府上妻贤妾美,亦是京中一桩佳话。”
客气寒暄了一番,他才吩咐让照顾着青娆往内院去,亦在各府王妃侧妃面前露了脸,日后便可大大方方过府往来。
由始至终,陈阅微都表现得很大方得体,即便有不喜妾室的正妃在她面前挑拨是非,她仍旧只是一笑而过,仿佛当真与侧妃庄氏亲昵如姐妹,叫那人在心里直骂她蠢货。
册封宴风风光光办罢,庄侧妃在王府内更是一时风头无两。昭阳馆门前终日人来人往,各房各院的嬷嬷丫鬟们都寻着各种由头前来请安问好,就连一向眼高于顶自恃不需要巴结任何女眷的承运殿的内使们,如今见了昭阳馆里的人,也都客气了三分。
风华绝代的美人他们在宫里见多了,今日坐上凤鸾春恩车明日就被厌弃扔进冷宫的也海了去,无需太过在意,但能哄着贵人爬上这样高的位分,那可就不是普通的宠妾了,自然不能再轻易开罪。
没过两日,便到了昭阳馆大丫鬟杜薇出嫁的日子。
虽说杜薇是放出去配人,但因其是庄侧妃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这婚事也办得颇为体面。侧妃特意赏了脸,准许她在京城一座两进宅院里出嫁。
那宅子虽不算大,却也收拾得整洁气派,据说是王爷近两年陆陆续续赏给庄侧妃的私产之一。
出嫁这日,天还未大亮,暂充娘家的宅院里就已热闹非凡,府里许多丫鬟婆子们纷纷前来送添箱礼。
院子里摆满了各色箱笼,披红挂彩,虽比不得高门小姐出嫁的十里红妆,但在丫鬟里头,已是极难得的排场了。
丹烟今日告了假,也早早过来了。她穿着一身新裁的绛紫色杭绸小袄,下身系着同色百褶裙,头上簪着赤金排簪,手腕上套了一支红玉镯子,通身说不出的气派,看得旁人眼热。
她被一群小丫鬟众星拱月般围在厅堂里说话,面前的小几上摆着瓜子、花生、蜜饯等,分明在这群人里年纪偏小,众人却都一口一个丹烟姐姐。
一个与杜薇不甚和睦的小媳妇,凑在丹烟身边,语气带着几分酸意道:“丹烟姐姐,要我说,姐姐如今才是侧妃娘娘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当时王掌柜该再多等两年的。”
杜薇的夫婿王掌柜替王府管着名下的两间酒楼,生意还算不错,年纪比杜薇大上几岁。
这差事虽体面,可先前离主家太远,王掌柜总担心哪日被人做手脚顶了职,故而想寻个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
王掌柜的娘觉得儿子出息,又想挑拣姑娘家世容貌,一来二去便耽搁了,直到今年才等到国公府跃升为王府举家上京,王掌柜时常进府和总管汇报,这才机缘巧合瞧中了符合他们家所有要求的杜薇。
小媳妇这话,便是意指杜薇抢了丹烟的姻缘了,可丹烟和那王掌柜的岁数差得可就远了。
丹烟吐掉瓜子皮,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眼风淡淡扫过众人,带着几分傲然:“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杜薇姐姐年岁到了,寻个稳妥人家嫁了,也是好事。我嘛,还想再多伺候娘娘几年,娘娘如今身子重,身边离不得贴心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不过话说回来,前儿我听说河间王府一位姑姑出嫁,嫁的可是正经的官身呢,一嫁过去就成了官娘子,那才叫风光。”
她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片刻,丫鬟们不由互相交换着眼神。
丹烟这话,分明是透露出她心气极高,将来婚配,目标至少也是官身。这志气,让一些人不免觉得她异想天开,却也不敢当面说什么扫兴的话,反而纷纷附和起来。
厅堂的一角,瑞香闻言目光闪了闪。正院给庄氏谋了个侧妃的头衔,两边明面上似乎也有了往来,故而今日,正院也来了好几个丫鬟,包括她。
她心道:果然如传闻所说,丹烟和杜薇这两位昭阳馆的大丫鬟私下里很是不睦,否则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丹烟不在里头陪着杜薇也就罢了,还在外头耍这样的威风……
她想了想,拉了个小丫鬟到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小丫鬟点点头,灵活地钻过人群,挤到了正在闺房内由全福嬷嬷梳妆的杜薇身边。
新娘子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头上戴着珠冠,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
小丫鬟嘴甜,先是说了一箩筐吉利话,把杜薇捧得如同仙女下凡,接着又故作天真地问道:“杜薇姐姐,你这一出嫁,往后就是良籍了,真真是羡煞旁人。你有了好前程,也该拉拔拉拔底下的姐姐妹妹,将来咱们府里府外互通有无,岂不美哉?不知侧妃娘娘近来可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咱们虽人微言轻,若能寻摸到一二,博娘娘一笑,也算是尽了心意,积了功德呢。”
经过丁氏一事,吃食是没人敢孝敬了,可弄些小花招讨好主子还是可以的。
杜薇正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妆容,闻言,描画精致的眉毛微微一动。
她放下铜镜,转过身,看着满屋子竖起耳朵的众人,慢悠悠地开口道:“妹妹们有心了。不过,娘娘如今什么也不缺,王爷和宫里的赏赐如流水般进来。要说娘娘最近在意什么……”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说起来,前儿孟姨娘来请安时,娘娘正与王爷对弈,凝神思索间,孟姨娘冷不丁在后头扬声请安,惊了娘娘一跳,手里的棋子都掉了。”杜薇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说什么秘闻,“娘娘当时就捧着肚子歪在了王爷怀里,脸色都白了,可把王爷急坏了。好在虚惊一场,娘娘缓了片刻便无碍了。可王爷当时就沉了脸,勒令孟姨娘,无事不得再踏足昭阳馆,免得冲撞了娘娘养胎。”
她扫了一眼众人各异的神色,总结道:“所以啊,如今送什么东西讨娘娘欢心,倒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识趣,懂得分寸,别在不恰当的时候,碍了娘娘的眼,扰了娘娘的清静,那才是正经道理。”
众人闻言,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压低了的议论声。
这些事她们也略有耳闻,听说是孟姨娘近来经常挑王爷在昭阳馆的时候去给侧妃问安,总得有三四回了。但他们倒不知道,王爷为此呵斥了孟姨娘。
这种热闹没能传出来,显见是王爷交代过的,毕竟,五姑娘养在孟姨娘那儿,王爷总得顾忌姐儿的脸面。可今日杜薇却当着大家的面透露了出来……
看来是侧妃娘娘对孟姨娘很是不满呢。
可以想见,今日过后,这消息会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王府的每个角落,孟姨娘的处境怕是要难堪起来了。
瑞香在门外听得真切,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杜薇看着是风光大嫁,却几乎是被丹烟等人排挤出去的,她借着在昭阳馆的势嫁了好人家,却没有主子的青睐在身上,自然心虚。
那小丫鬟捧了她几句,她就把主子屋子里的事拿出来说嘴,好给自己脸上增光,何尝不是在威慑婆家人?
回到正院,瑞香便一五一十将事情禀报给了王妃。
陈阅微正坐在临窗暖炕上,细细看着下头人拟出来的做道场的章程,闻言,她缓缓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册子。
“哦?庄侧妃如今……竟是这般善妒不能容人了么?”她声音轻柔,仿佛带着一丝担忧,“孟姨娘不过是去请个安,竟惹得她如此大动干戈,连王爷都惊动了。这般行事,倒叫本妃有些忧心呢……”她看向瑞香。
瑞香眯了眯眼睛,亦是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说的是。妇人生产之时,犹如过鬼门关,最是凶险虚弱。届时若王爷和娘娘您恰巧因故不在府中,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这内宅里,总得有个能主事、又真心为侧妃着想的人才好。孟姨娘再怎么说,也是府里的老人,又抚育着五姑娘,关键时刻,或许也能搭把手,出出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