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怕,母亲他们太宠他,纵得他坏了性情?”
祝琰点点头,“二爷懂我。”
她曾见过许多被家里老一辈宠护着的少年人,因有长辈撑腰,不肯听服父母亲的管教,长成了只知躲懒享受、寻欢作乐的纨绔。
宋洹之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掩在兜帽里的耳珠,“弛儿还小,母亲便是过分宠爱些,也没什么。待他大了点儿,懂事些,咱们再慢慢教他。”
在这个孩子降生之前,宋洹之自以为会是一名严父。
可直到弛哥儿出世,他头一回见着襁褓里的那个小人儿,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成严父。
他只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双手捧送到那个孩子面前,哄他欢笑,逗他开怀。
愿他在这世上处处顺遂,事事如愿。
他第一回明白,为人父母者,原竟是这般心情。
二月初六,祝瑜携长女乔瑟儿入宫,觐见皇后、太后娘娘。
西边窗下,祝琰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对面的祝瑜跟前。
后者捧了茶,脸上不带半点笑模样,眸色沉重地望着袅袅而起的茶烟。
“都是乔翊安平素太纵着她,在家里称王称霸惯了,与她弟弟三天两头的打架。这下可好,抓伤了皇太孙——”
祝瑜语调沉重,想起当日情形,便忍不住手抖。
“你不知当时皇后娘娘的脸色有多难看。”
第93章 春耕
赵成和瑟姐儿是见过的。
去年春日嘉武侯府在西山别院办宴,他以邻人“黄少爷”的身份和孩子们一起玩过。
瑟姐儿当日跟在小姑乔瑛身边,并没怎么与那“黄少爷”搭话,时隔一载,少年面貌身量都有不小的变化,皇太孙的身份又太高,瑟姐儿没能认出来。
因早早定了婚约,赵成在她面前也有些不自在。
两人一个站在阶下,一个坐在案后,待瑟姐儿按规矩行礼过后,就尴尬地肃静下来。
陪瑟姐儿来的宫嬷含笑道:“皇后娘娘说了,乔大姑娘不是外人,乔老伯爷做过咱们太孙的启蒙师傅,乔世子又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臣工,原就亲近。太孙殿下与乔大姑娘年岁相当,皇后娘娘怕在那头闷坏了姑娘,这才着太孙殿下陪姑娘说说话,或是去御花园里头走一走。皇太孙殿下这些日子一味习书,许多日不晒太阳,皇后娘娘也早想劝着殿下外头去散散心了。”
大婚定在三年后,是出于政治考量,也暗藏了长辈疼爱小辈的期许,盼着他们攒下自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未来风雨招摇的路上相互扶持。
赵成虽年少,却是心思细腻之人,想瑟姐儿是女孩儿家,自己身为男子应当主动些才是,不愿冷落了她在宫人面前叫她难堪。
他搁下手里的笔,自案后站起身来,踱步至阶下。
“皇祖母说的是,日日耽在屋里,倒是蹉跎了如此春光。”去御花园里随意走走,想来会比在宫里对坐要来得轻松些,屋子里太静,若是没话题讲,也不免彼此尴尬。
他朝瑟姐儿点点头,率先步出了大殿。
外头春光正好,阳光透过树隙洒在整齐干净的青石路上,赵成点了个稳重机灵的宫监随行在旁,路过那些珍奇花树,不时停下来“请教”几句,一边温和含笑听宫监的讲解着来历,一边耐心等待瑟姐儿跟随上来。
瑟姐儿亲娘过世得早,三四岁祝瑜过门成了她的继母,外家的姨舅们时常上门关心过问,怕她给后娘欺了去。因着这层关系,祝瑜并不敢十分严厉的管束她。父亲乔翊安又格外的宠孩子,养就了她娇气任性的脾气。平素在家里和胞弟镇日吵嘴打架,半点不容人。
今儿她穿的是皇后娘娘之前赏的一套宫装,比照着郡主们的形制做的常服,里外五六层缎子。薄底缂丝的鞋,头上缀着繁重的装饰,顶着太阳走一阵,后背上闷贴了一层汗。宫人们撑的那两杆华盖根本起不到作用。
前些日子被几个教引嬷嬷们按着学了好些规矩,知道在宫里头不能乱来,也知道赵成是开罪不起的人。可这身衣裳,还有这段毫无趣味的路,实在叫她倍觉难受乏味。
赵成瞧她一张小脸越来越紧绷,料想她定是走得累了,恰侧旁有座石亭,便提议坐下来歇息片刻。
石案上摆着现成的茶点棋盘,是嬷嬷早吩咐人备好的,赵成命人给瑟姐儿上了茶,随意与她寒暄着。
“乔大人在家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听说姑娘还有个胞弟叫锦哥儿?”
“才打春,这园子里的花还没开放,只那边的几株玉兰还看得……”
赵成没有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只能找些毫无意义的话题来谈。
瑟姐儿端持身份安坐在椅子边,背脊不敢贴在靠背上,用了好大的劲才说服自己不要失礼露丑。听他说些无聊的话,又不得不应对几句。心里烦躁至极,只盼他快些放她回去。
赵成搜罗了几个话题,见对方兴致缺缺,便也渐渐收止了言语。又瞧出她对逛园子没兴致,便试探指了指面前的棋盘道,“乔妹妹会下棋么?”
瑟姐儿这阵子正在学下棋,想来是有人报给宫里知道,因此早早备下了棋盘。家里人没人愿意陪她下,教棋师傅水平太高她下不过,弟弟年幼又不懂棋规,好不容易得个对手,便双目冒光兴奋起来。
此时祝瑜随宁毅伯夫人正陪皇后娘娘在宫里用茶,外头宫嬷进来向皇后回话:“太孙带着乔姑娘逛了小半时辰御花园,这会儿在亭子里吃茶下棋呢。”
宁毅伯夫人听到这话,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太孙肯和颜悦色的陪伴,只要瑟姐儿不犯浑,今日就算平平安安度过去了。
皇后娘娘含笑道:“叫他们玩儿去吧,成儿难得丢开功课散散心,乔姑娘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不必催着他们赶过来。”
宫嬷应命去了。
不足一刻钟,另一名女官白着脸进来回禀。
“乔姑娘跟殿下闹了别扭,把那装围棋子的玉盒子扔到殿下身上,还、还……”
皇后眸中悦色一瞬敛个一干二净,只面上仍留着几分客气,刻意和缓着道:“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寻常事,做什么这样大惊小怪,瞧惊着了宁毅伯夫人和少夫人。”
女官敛眉道:“是奴婢失仪。”
能叫女官这样慌张进来,想必这场风波不小,宁毅伯夫人自是过来人,抬眸朝祝瑜打个眼色,婆媳二人忙跪下来请罪。
“愚妇人教女不严,罪该万死。”
皇后含笑叫人将婆媳二人搀扶起来,“这是做什么,乔姑娘伶俐可人,再是聪慧不过,定是成儿那呆子说了什么惹恼了人。”
抬眸目视那女官,“你过去瞧瞧,叫嬷嬷们仔细照看,莫叫成儿为难了人家。”
这话说得客气婉转,颇有气量。那女官望了望地上跪着的婆媳二人,强行忍住了后面的话。
祝瑜歉疚地道:“此刻殿下何在?被棋盘摔撞伤了不曾?”
又回转过身来再次向皇后请罪,“臣妇这便带同小女一块儿向殿下请罪,向娘娘请罪。”
皇后嘴里说着不打紧,却明显已心不在焉,祝瑜趁势请辞出来,就见适才领命而去的宫嬷嬷去而复返,欲向皇后回话。
宁毅伯夫人与那宫嬷有些交情,上前急切地拦住了人,“敢问姑姑,如今情况如何?殿下可恼了?”
宫嬷叹道:“原本没多大个事,小孩子家哪有不吵嘴的,吵两句转头就忘了,片刻又好起来,都是常有的事。可咱们大姑娘的脾气,未免太暴了些,棋子洒了太孙一身倒还没什么,万不该伸手伤了太孙啊。”
宁毅伯夫人听得胸腔一窒,颤声问:“伤了?伤了太孙?”
宫嬷摇头道:“可不是?手上的累丝镯子刮伤了太孙的脸,那么长一条口子,叫太孙怎么见人?”
宁毅伯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整个人猛地朝后跌了两步,亏得祝瑜眼疾手快把她接住,否则当场就要失仪倒地。
“伤了太孙,伤了太孙的脸……?”宁毅伯夫人颤声重复着这句,下意识望了眼祝瑜。
要不是还存着三分理智记着此刻自己是在何处,几乎就要当场指着祝瑜大骂,怪她不懂教女。
宫嬷道:“不能再多说了,太医们已去了太孙寝殿,奴婢得赶紧进去向皇后娘娘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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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瑜手里捏着茶盏,想到昨日的情形,仍旧觉着忐忑不安。
“皇后娘娘客气了几句,就叫我们带着瑟姐儿出了宫。我们有心想去探望探望太孙殿下,瞧皇后娘娘的意思,甚至不愿意叫瑟姐儿再接触人家……”
祝琰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姐夫也没能打听出来,伤得如何吗?听说今年的春耕礼,皇上有意叫太孙伴驾,若是损伤了面容,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