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提及的八字相合一事,她是有所耳闻的。八字一说,当真玄妙。当年便为着她的八字于父亲官运不利,才被迫远离双亲寄居在伯父檐下,谁想又是这副八字,将她与宋家那位二郎牵连到一处……
婚期拖延了数年,终是要嫁了吗?
父亲多年不松口让她回京,不就是怕前程受了影响?如今肯定下婚期,是宋家开口催促了吗?
算算日子,那宋洹之大抵已过了二十五六。寻常这样年岁的男子,也都该有子女了吧?
手掌下轻压着新送来的云锦、丝绢,屋子里摆满了伯母王氏为她置备的嫁妆,她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要迈入另一个陌生的宅子,与另一堆陌生的人一同生活。
说不清是担心还是惆怅,心里满溢着复杂的沉。
即没有新嫁娘当有的喜悦欢欣,对未来的婚姻生活也并无半点畅想。兴许是终日与病中祖母作伴的缘故,她短短十八年的人生,是那样乏味枯燥,仿佛一眼就望尽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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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宋家大宅东南隅还燃着灯火。天黑后下了场小雨,屋檐角滴滴答答落着水点,宋洹之带着一身潮气走进来。
宋淳之抬起头来,扬眉笑道:“母亲寻了你整日,躲到哪里去了?”
宋洹之不答兄长问话,径直走到里间,就着长随送上来的温水洗了把脸,“这么晚你到我房里做什么?”
宋淳之放下手里的书,缓步跟到里头,“你别嫌哥哥烦,哥哥也是为了你好。马上要成婚的人了,总要商议一下婚仪细节,那祝姑娘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千里迢迢从江南赴京来嫁给你,你为人夫君,难道没点诚意表示么?”
见弟弟不答话,他也并不着恼,好声好气地哄道:“依我瞧,你这几日便动身,南去迎迎她也好,将来要做夫妻,长久相伴相依,别叫她觉着你心里轻慢。”
宋洹之绕到屏风后解衣,见兄长的影子靠近过来就立在屏风外侧。
“别学我跟你嫂子,我们俩是前世冤家,注定这辈子安生不得。你与祝姑娘要和和美美的,替家里多添几个小辈儿。芸儿那边,我会跟娘说,叫她多劝着些,这么不清不楚的下去,于她于你都无益处……”
屏风那侧,宋洹之解衣的手一顿,他垂下眼睛,淡声说:“行了,我听你们安排就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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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琰携宋洹之给大家拜个早年~
第2章 婚礼夜里下了场小雨,空气里……
夜里下了场小雨,空气里混着黏稠的草木香。
祝琰推窗望了眼天色,身后传来少女慵懒的娇声:“二姐姐,好冷。”
说话的人名唤祝采薇,是她快要及笈的堂妹,此番随她一道赴京,名义上是送嫁观礼,实则两家早有默契,她在海洲伯父家发嫁,作为交换,二房会负责操持祝采薇的终身。
祝琰闭窗回过身,走到床边替堂妹掖了掖帐帘,“你再眯会儿,时辰还早。”
少女幼白的小手从帐子里钻出来,亲热地抱住她的腰,“二姐姐,你不陪采薇一块睡么?”
祝琰微微僵直了脊背,笑道:“我要收拾东西,你乖。”
她一向不大习惯他人过于亲昵的触碰,却也不忍寒了姊妹的心。
祝采薇“哦”了声,勉强松开手,娇懒地倚靠在枕上,“二姐姐,昨儿你看见二姐夫的脸没有?他模样如何?生得俊不俊啊?”
祝琰整理衣箱的手一顿,不由想到昨晚。
初上路,京城家里就传了信来,说宋洹之会亲自来迎护。大伯父和堂兄们闻讯都很高兴,觉得宋家处事妥帖,处处彰显着对这门婚事的重视,给足了祝氏颜面。
大伯父还专程将她喊去,嘱咐路上定要加倍谨慎规矩,万不可行止失格给人瞧轻了去。
昨日到达兖州城外,远远就见城门前浩浩荡荡的车马扈从。宋家在朝中炙手可热,虽轻车简从前来,给途经地的官员们知晓,自免不了一番盛情。
作为准新娘,祝琰是不能下车与宋洹之照面的。只隔窗听见大伯父与诸人寒暄,当地官员们热情地捧赞……
宋洹之话很少,声音温沉。
短短几字,猜不出性情,甚至听不出喜怒。
夜半他亲自送醉酒的大伯父回来,她和祝采薇躲在小楼窗前,隔着雨雾瞥见他半个影子。
他站得笔直,宽肩窄腰,身量高挑,着雪色衣衫,自从人手里接过竹伞替伯父遮着头顶,举止中一丝醉态也无。
看得出是个教养极好的郎君。她和祝采薇的影子明晃晃地印在窗纱上,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望来。
就这样吧。祝琰告诉自己。
至少要嫁的人不是粗鄙孟浪之辈。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呢?
过了兖州,天色渐渐晴好起来,车马行进的速度也加快了。每日途中定时休整三回,祝琰和宋洹之,彼此谨守着礼数,从未照面。
只偶然换乘车马的瞬间,眼角余光里掠过彼此的一角剪影。
宋洹之知道,夕阳里被人搀扶下车、快步走入行馆的那个淡色身影,便是他未来的妻子祝琰。余光瞥见,却也不曾好奇去探看。
家里为他择定的人选,便是嫫母无盐,他亦无二话。只规矩守礼,行止不令家族蒙羞,也便罢了。
入京那日,宋洹之在祝宅门前与祝氏一行拜别。
隔着车窗,他与她说了今生第一句话。
“一路劳顿,照拂不周,姑娘好生安歇,宋某告辞。”
车帘那侧传来细细的窸窣声,祝采薇强忍住激动的心情,手按在车帘上恨不得立时掀开来瞧瞧这对未婚夫妇对答的模样。好在她还存有半分理智,又被脸色通红的祝琰死死抓住了袖角。
片刻,听得里头传出温和的女声。
“有劳宋公子,多谢了。”
早有人将门前的情形说与二门上的祝夫人知道,她手握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京里早就将宋洹之亲自去接未婚妻的事传了遍,宋家肯给二丫头体面,再好不过。
当年长女为人继室,多少是受了些委屈的,好在二丫头有福。
一抬眼,便见前头花树之间走来一行女眷。祝夫人脸上堆了笑,扶着嬷嬷的手迎上前。当先一个圆润丰腴的少女,含着甜笑远远向她行礼,“二婶娘,采薇好想您啊。”
嬷嬷在旁低声提点:“是大房的五姑娘采薇……”
祝夫人含笑携了对方的手,寒暄道:“几年不见,咱们采薇出落得越发俊俏了。”目光落在祝采薇身后清瘦窈窕的一道人影上,不由有些眼眶发涩。她嫡亲的骨肉,生生分别这许多年,一朝回京,转眼却要嫁做人妇。
祝琰俯身下拜,低唤了一声母亲。
祝夫人念及外人在旁,强忍住热泪,一手揽着祝采薇,一手攥住次女手腕,“好,好,快都别忙着行礼了,咱们娘儿几个里头说话去。”
祝琰垂眼望着袖角。母亲一双玉腕保养得宜,戴着金钏玉镯,穿的是一袭赤红金绣的裙子,食指上的宝石戒子紧紧压在自己手背上。多年不见,母亲也是时时念着她的吧……
夜晚家宴设在内堂,大伯父等人一入京,就被父亲祝至安的同僚们请去京都最大的酒楼接风。家宴只一些女眷,长姐的夫家特地备了不少土产并京都时兴的绸缎料子送给她们做见面礼。次日一早,长姐的婆母宁毅伯夫人更亲自带了几个女眷来探望。
归家数日,白日里忙于迎来送往,午后又要跟着母亲特地请来的教导嬷嬷学习为妇之道,竟一直不得闲与母亲姊妹们说上几句体己话。
忙碌中的时间过得飞快,月中便是婚期。宋家的聘礼早早摆放在库房里头,嬷嬷带着祝琰去瞧了一回,“二姑娘有福气,宋家家世兴旺,二姑爷人才出众,为了二姑娘将来打算,夫人和老爷是用了大心力的。将来二姑娘在亲家太太和姑爷面前,也要时常美言几句,两家常来常往亲亲热热的才好……”
嬷嬷的暗示,祝琰听懂了。这些日子好多人一照面就夸她有福气,就连长姐那个素来眼高于顶的婆婆也亲热的拉着她的手说要与她时常走动。
婚期越近,她心里便越多一份忐忑紧张。
这些年服侍祖母足不出户,极少见外客,伯母虽温厚,到底不是亲娘,不便教导。宋家如此权势,她难免心怯,怕自己担不起宋二奶奶的名头,怕出了岔子闹了纰漏,给人瞧笑话……
可她也只是独个儿默默地承受着这份不安。
直到婚礼前夜,母亲才拨冗来到绣房与她私语。
温热氤氲的水汽缭绕在帘内,她不习惯被瞧着沐浴,环臂抱在前胸。
母亲轻柔地替她拭干长发,隔帘指着外头伏跪的两个丫鬟道:“我瞧你身边的几个丫头虽算得乖巧,却是一团孩子气,总不成样子。嘉武侯府那样的门第,姑爷太太什么人才没见过?这两个是我多年悉心栽培出来的家生子,我瞧着大的,断然没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