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之……”葶宜眼前一黑,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三夫人带着人来到灵堂,正瞧见这幕,忙叫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回藕香苑。
上院里,祝琰捧着参汤,坐在炕沿上服侍虚弱的嘉武侯夫人饮用。就在这时听得一串急匆匆的脚步,从院外到了屋里。
“夫人夫人,不好了!”
邹夫人蹙眉,正待训斥,听那声音又道:“郡主流了好多的血,大夫还没到,三夫人瞧着不好,叫知会夫人。”
嘉武侯夫人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血?”
侍婢声音打着颤,重重的点了点头,“瞧着像、瞧着像是……”
她不敢胡说,虽有七八成把握,视线飘到祝琰的肚子上,上下牙齿互碰,不受控地战栗着。
嘉武侯夫人撑着炕沿起身,还未迈步,突然膝盖一软,朝地上栽去。
“娘!”书意大声惊呼,侧旁伸来一双手,先她一步上前,紧紧扶住了嘉武侯夫人。
“二嫂!”书意急的几乎大哭起来。
邹夫人等均吓白了脸,瞪着眼睛望着冲出来的祝琰。
嘉武侯夫人抬眸瞥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泪先泛了出来。
“有没有事?”
“要不要紧?”
“肚子可有撞到啊?”
杜姨娘,邹夫人,屋里的嬷嬷们,团团围来,拥簇着祝琰。
她眼睛有些泛红,抿唇摇了摇头,“我不打紧。”
关切望着嘉武侯夫人,“娘,我们去看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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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幕中葶宜沉沉睡着。
她做了个漫长而奇幻的梦。
她和淳之同乘一叶飘摇的扁舟,在流溢五彩光芒的水面上缓慢浮行。
“淳之,”她躺在他腿上,含笑说道,“这回我们两个人,再也不分开了。”
他柔和的五官笼在氤氲的雾色里,摊开双手,掌心托着一个婴孩。
红色的襁褓,粉白的小脸。
依稀能瞧出几分,与他眉眼肖似的影子。
他俯身亲吻她的唇,将手中的襁褓轻轻投向水面。
那抹鲜浓的红色,无声飘开去,越来越远。
他推开她站起身,赤足踏进水里。
她焦急地揪住他的衣摆,惶惑不安地道:“淳之?”
“回去吧葶宜。”他声线低柔温存,周身虚笼着浓雾,回过身来,抚了抚她凌乱的额发。
朝她挥挥手,含笑地重复,“回去吧,葶宜,回去。”
他的影子渐渐变得越发虚幻,连衣角也化成了烟尘。
她伸出手去抓了个空,两手胡乱挥舞着,大声哭喊他的名字,“淳之,淳之!”
“回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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葶宜缓缓张开眼睛。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从眼角滚落而下。
周围挤满了人。
嘉武侯夫人憔悴地坐在侧旁,正心疼地挽着她的手。
半透的帐帘渗着惨淡的烛光,她掀开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用空着的左手抚向小腹。
嘉武侯夫人心痛难忍,哽咽一声别过脸去。
葶宜张开嘴,声音哑涩不堪,“我……”
她缓慢而吃力地转过头来,失了焦距的眸子看向身侧伤怀不已的人们。
视线越过一双双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最后落到角落里站着的祝琰面上。
“孩子……?”嘶哑的,竭力控制着哭音,她睁大了泪眼,求救般望着祝琰。
告诉她,不曾有。是个荒诞的梦罢了。
或是告诉她,它还在。她已经失去了一生最爱的人,为何连这点点念想,都不肯留给她?
“我……”她想撑身坐起来,全身痛如刀绞,半点气力也使不出,她伸出手,无力的挥着,急切地追问,“我的孩子?”
祝琰站在那,杏眸漫上浓重的水汽。
她睫毛颤了颤,两行清泪顺着雪嫩的脸颊滑落下来。
“大嫂……”她不明白,为何葶宜独独问她。这样的答案,她要如何说出口呢?
三夫人沈氏叫人扶开了虚弱的嘉武侯夫人,她提步上前,遮住了祝琰。
俯下身,替葶宜盖上锦被。
“郡主,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身子,淳之若是见你这样伤心,定会很心疼的。”
葶宜不再问,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你们走吧……”她轻声地说。
心里最后残存的一星光点,摇摇曳曳,熄灭了。
她的人生,自此堕入永劫不复的深渊。
原来原来,不是月信。
是她和淳之,盼了七年的那个孩子。
它无声无息的来过,又悄然离去。
何不将她一同带走?
为何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蚀心噬骨般痛楚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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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留言红包
第26章 丧后
停灵七日后,宋淳之被送往宋家南山的陵园。
白色经幡引着棺椁,从长街缓慢而过。
百姓立在道旁小声议论着他的生平。
扶灵人无声的悲戚感染着民众,人群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不少百姓自发地跟着丧队,一路相送灵柩直至山上。
曾经,他荡平蛮邦守护山河,今日,就换他们护送这位大燕的英雄走完最后一程。
漫天飞舞的白幡和纸钱,纷纷洒洒如一场浩大的雪。
宋家进入漫长的丧期。
悲伤笼罩着整座宅院。
宋洹之忙碌起来,多数时候奔波在外,他很少回侯府,即便回来,也歇在外院思幽堂,已有半个多月没回内宅。
宋泽之回京后一直没走,如今大哥不在了,二哥忙着追查大哥的死因,大嫂伤心过度还没了孩子,他得守在母亲身边,帮母亲撑着这个家。
宋泽之的未婚妻许氏,是大学士陆简然的外孙女,其父许知春曾是嘉武侯旧部,赐封威远将军,和宋淳之并肩上过战场,有同袍之谊。宋泽之与她是青梅竹马,自小相识。宋淳之出事后,她时常与嫂子一同来宋家,陪伴宽慰嘉武侯夫人。
阳关洒在庭院里,在青石砖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许氏与宋泽之站在廊庑下说话。
“你照顾夫人,也要顾着自己,不能不吃饭,瞧你都瘦了。”
说话的人自己何尝不是?她从小和宋泽之往来,与宋家人都有感情,宋淳之过世,她跟书晴书意她们一样难过。轻软的素色夏裳里,腰都比从前窄了半寸。
她无法想象,作为妻子的葶宜郡主,该是多么的悲恸心殇。
宋泽之点点头,两手负在身后,“天气热,日头毒得很,你也不用天天过来。”
许氏低下头,视线落在他腰上束着的玄色穗子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放心不下夫人,也放心不下你……泽之,你别担心,我会等着你的。”
长辈尚在,小一辈的人过世,本不必守丧,只素服三月,便可生活如常。但宋淳之不一样,他是嫡脉长子长孙,是早已内定的下一代家主,有赫赫功名在身。小辈如宋泽之等,要为他守丧期一载,素食素服,不兴曲乐,不治宴请。二人原定年底完婚,如今,需得推迟至明年。
许氏说完这句,满脸羞色,转身步下台阶,快步走开。宋泽之跟了数步,轻声道:“宝鸾,你慢点。”
想伸手扶她一下,顾忌着礼数,只有眼睁睁瞧着她奔出院子。
许氏在门口差点撞上祝琰。
成婚时,许家曾来观礼,后面的端阳节宴,许氏也列席在座。她知道祝琰的情况,吓得俏脸泛白,“二嫂嫂,没冲撞到您吧?”
祝琰摆摆手,笑道:“要回去了吗?”抬眼望她身后,宋泽之不好意思地站在院里,腼腆着没跟上来。
这些日子嘉武侯夫人身体每况愈下,茶饭不思,睡难安寝,身边离不得人。葶宜情况更差,这些日子府里诸事停摆,只请三夫人沈氏出面帮忙打理着一些事。
祝琰朝宋泽之点点头,跟随许氏朝外走,“我送送你。”
许氏客气了两句,主动挽住她手臂,“这些日子大家心情都不好,大嫂不出来盯着,有些不安分的下人就要散漫躲懒,伺候的不尽心。二嫂嫂有了身孕,需加倍小心谨慎。有泽之和书意在,夫人这头嫂嫂可安心。大嫂那边只恐短日内劝不得,二嫂嫂多顾念自己。”
顿了顿又道:“我听我父兄说,这些日子二哥在外头,动静闹得挺大的。”
她有些犹豫,祝琰有孕在身,适不适合与她讲这些话。
但宋家如今正处于敏感时期,宋淳之是重臣,他一去,多少眼睛盯在他空出来的位置上。宋洹之所行所为,实在太高调了,与宋淳之在时的谨慎风格完全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