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响彻欢声笑语,谢芸只觉两耳轰鸣,什么都听不清。若不是身侧有嬷嬷相扶,她甚至就要软倒在地上。
她在紧张,在恐惧。
她虽嫉妒过祝琰,给对方使过绊子,但从来都没想过真正把人毁掉。
葶宜的计谋实在太阴毒了。
要在这样一个大喜日子里,宾客满堂的时候,把一个高门贵妇的名声毁去。
她还记得当天,葶宜在她耳边说的那几句话。
“你别忘了,那泼皮是怎么纠缠你的,若给他当众喊出来,说你跟他有那么一段过去,满院宾客会怎么看你?大喜的日子里丢了丑,陆家还会要你吗?”
“你放心好了,那泼皮跟祝氏被当场捉奸,嘉武侯府不可能容他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到时候你既除了心腹大患,又报复了夺夫之恨,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呢?”
何乐不为呢?
眼前阵阵发昏,从昨天见到王俊那刻起,谢芸就一直处在心绪不宁、恐惧至极的境地里,昨夜几乎整晚都没能合眼。
再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跪在了一排妇人面前。
侍婢端着茶盘,蹲身奉在她手边。
她伸指去碰茶盏,指头哆嗦得厉害。
邹夫人以为她出阁在即,舍不得离开,红着眼圈攥住她的手,“孩子,做了陆家妇,要好生伺候公婆,恭敬勤勉,安守本分,与姑爷好好地过日子……”
邹夫人饮茶后,轮到了谢家姨母,谢芸叩了首,端茶奉去,早已泪如雨下。
一生中行差踏错一步,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那些阴影会终生笼罩在她头顶,令她日日夜夜受尽折磨。
端茶抬起头来,面前是一角绣栀子花的青裙。
祝琰含笑将茶接过。
喜娘笑着提醒,“芸姑娘,喊人啊。”
谢芸抿了抿唇,一声二嫂哽在喉间。
身边便有女客笑道,“新娘子不舍得这些亲眷呢,瞧得我都眼角湿了。”
祝琰抬抬手,雪歌上前送上一只大红的绣花荷包。
“这是我母亲嘉武侯夫人托我转交的一点心意。”她拍拍谢芸的手,“给芸妹妹做添箱。”
又从袖中抽出另一只翠色金丝荷包,一同叠放在谢芸手里,“等嫁了过去,必是锦衣玉食万事不愁。这些银票,是我与夫君商议后为妹妹置的,将来在那边吩咐办事赏人,总有用得到的地方,还望妹妹别嫌弃。”
谢芸的嫁妆本就是嘉武侯府办的,如今又当众赏添箱,不止嘉武侯夫人,连二房也拿了一大笔银子。这份恩义有多重,旁人不知,谢芸却比谁都明白。
手掌上托着两只鼓鼓囊囊的荷包,虽没打开来瞧,也知道数额不会少。过去这些年来,嘉武侯夫人如何疼爱她,对她好,她险些都忘了……
她含泪仰着头,瞧祝琰拿起了那只茶盏。
两手紧紧攥着荷包,有那么一瞬,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跳起来,把那杯茶泼开。
“二嫂……”她张了张嘴,声音发涩。
祝琰顿住动作,扬眉瞥向她。
谢芸含泪跪在地上,神色挣扎。
喜娘来催促了,谢芸身后的嬷嬷也跟上来扶住了谢芸的胳膊。
谢芸深深望了祝琰一眼,颤着两腿站起来。
祝琰垂眸笑了笑,将茶盏抵向唇间,仰头抿了一小口。
身侧,沈氏接过茶,也送了一对赤金钗子做添箱。
外头爆竹声响了,孩童们奔跑进来,拍着手唱着歌谣,“新娘子美,新娘子俏,新郎官骑在大马上笑……”
“姑爷迎亲来了!”
众妇人们含笑迎了出去,未婚的姑娘们忙把谢芸推到里间帐中去。
隔着朦胧的纱帐,谢芸抬头看见有人正与祝琰低语。
她蹙着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下一瞬,祝琰背着人群带着雪歌从后门走了出去。
谢芸捏紧了绣帕,想站起身,谢蘅奇怪地道:“姐姐你瞧什么呢?”
谢芸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坐下来。
后院天井里,婆子急忙忙地引着祝琰,“也是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昨儿还好好的,今儿那些菜肉突然就霉烂了,这席可怎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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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猷站在明堂里,含笑瞧着自己天仙般的新妇被喜娘搀扶出来,再过一会儿,她就嫁进他家,成为他的人了。
单是想到谢芸含羞倚在自己怀中的样子,陆猷就忍不住心猿意马。
眼瞧新妇越来越近,陆猷上前两步,拉住了她手里挽着的那段红绸。
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众人哄笑着送新人出门。
邹夫人伤感至极地捏着帕子擦眼角,就在这时,有人匆匆忙忙奔过来,“糟啦夫人,今儿安排的酒菜突然出了岔子,厨上急的团团转,问二奶奶示下,咱们却如何都找不见二奶奶啦。”
邹夫人唬了一跳,“人不就在……”方才还一块儿喝新妇敬的茶呢,怎么这会儿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小丫头一路小跑奔过来,大声嚷嚷道:“夫人夫人,不好啦,方才杏芳姐姐她们在后院的晓碧阁里捉了个男人!”
她声音实在不算小,好些宾客都侧眸瞧了过来。
“什么男人?大喜的日子浑说什么?”
“莫不是进了小贼?大喜的日子,难免有些眼皮子浅的浑水摸鱼,人在哪儿,咱们一道去看看。”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簇拥着邹夫人就朝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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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芸上了喜轿,在曲乐和爆竹声响中,被抬往陆家。
她撩帘看见身侧喜笑颜开的陆猷,突然悲从中来。
她要这样怀着愧疚过一辈子吗?
她猛地掀开盖头,大声地嚷道:“停下,停下!”
陆猷急忙凑过来,“怎么了芸儿?”
谢芸满脸是泪,哭道:“我错了,是我错了!”
“陆公子,求求你帮帮我,也帮帮她……二表哥若是知道,他一辈子不会原谅我的……”
第56章 后果
邹夫人被一众女眷簇拥着往后院去。
晓碧轩安排住了两名女客,都是谢家这边的亲眷,听说屋子被贼子摸进去,登时就急慌慌地催着往回赶。
远远就听一阵嚷叫声。
及至走得近了,才见几个侍婢揪着一个男人,男人衣衫不整,外袍开敞,连中衣的领扣也散了,他被按跪在地上,又是冷又是疼,龇牙咧嘴地呼着饶命。
邹夫人气恼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男人被按跪在地上,直不起腰,“我不过是恰好路过,路过而已……”
杏芳斥道:“胡说!我明明瞧见你一面往屋里钻,一面喊什么小美人儿。夫人,只怕里头还有个女贼呢!奴婢们都守在外头,那女人不敢露面儿,此刻还躲着呢!”
邹夫人惊疑不定,大喜的日子,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丑事来?
住在晓碧轩的女客急忙道:“里头还有个贼?”
邹夫人气的脸发白,怒道:“把她给我拖出来!”
男人突然使劲挣扎起来,“都别动,都别动!要抓抓我一个,你们为难她做什么?”
“死到临头,有你说话的份?”邹夫人一脚踢开他,身边婆子打开了室门。
男人大声嚷道:“好姐姐,你快跑!给人抓见了,你夫家饶不了你,你快跑,快跑啊!”
众人见他急着给屋里的人示警,一时更急着去瞧里头藏着的女贼。
“这是怎么了?”
骤然一个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邹夫人脚步一顿。
叫杏芳的侍婢两眼圆瞪,惊道:“二奶奶?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按着的男人登时也意识到不对,“你说什么?她是谁?”
祝琰携着徐澍,缓缓走进月门,身后徐大奶奶面色铁青,书晴低垂着头,二人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屋里,众婆子扭着个圆肥的妇人提出来,“夫人,二奶奶,这就是那女贼。”
妇人穿着贴身小袄,原在帐子里睡得正香,此刻被人用力扭着手臂扔在院子里,竟然还未醒。
杏芳惊得魂飞天外,大声道:“柳、柳嬷嬷?”
邹夫人一瞧那妇人,登时脸色涨得通红,这人她竟还认得出,是谢芸身边的嬷嬷柳婆子。今儿清早还在屋子里头负责服侍敬茶,帮谢芸理嫁衣的也正是她。闺女出嫁的好日子,安排在她身边负责管事的“妥当人”,竟被从贵客的寝居揪出来,还貌似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外男有纠缠。
宾客们不由窃窃私语,一是不敢置信,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瞧都像会有那种关系,这男人瞧着也就二十来岁,怎会瞧得上徐娘半老的柳嬷嬷?二来她此刻昏睡未醒,瞧着就不对劲。在场的多是各家的主子奶奶,内宅浸淫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眼前这一桩,怎么看都像是栽赃,只是不知想要栽给何人,莫不是跟住在这里的两个夫人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