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众人目光都朝自己身上瞟,那族中的太太不由气白了脸,“邹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还不仔细审这两个人?”
一名夫人冷笑道:“她就是你的‘好姐姐’?”
众人看去,见是徐大奶奶,她提裙走近,肃容打量着地上的妇人。
邹夫人讪讪道:“只怕是、里头有什么误会。”
那叫杏芳的侍婢抢先道:“你这贼子,还不老实交代?柳嬷嬷怎可能约了你在此私会?你到底跟谁串通好,要害我们家的人?”
男人目光瞟向祝琰,犹豫着要不要强行扯到她身上。坏就坏在刚才祝琰出现时,他实在太震惊,还多嘴问了句“她是谁”。
徐大奶奶瞧他一再偷瞧祝琰,不由心中怒气更盛,“误会?这婢子口口声声说捉住了贼,人被当众拿住,怎地屋里的人一拖出来发现是熟人,邹太太就觉着是误会?那该是拖了谁出来,才不叫误会?依着我瞧,还是早早送官,一个两个提到大狱里头一审,必然就有交代。”
男人一听“大狱”二字,不由慌了,他当初跟人说好,只是演场戏,给人泼点脏水,事后杏芳和柳氏自会悄悄把他放了,给笔钱财供他买房买地。如今闹到要告官,那可就不值当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听谢芸的劝,何苦蹚这浑水。
他连连触地叩头,“没有,没有!冤枉啊,小人不过是来帮忙送东西的伙计,方才当真只是路过,一时情急胡言乱语,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邹夫人心里发懵,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忍不住瞧向祝琰,“二奶奶,你瞧瞧这可怎么办?”
祝琰蹲身抚了抚徐澍的头发,“好孩子,你先去外头玩,等干娘处置完这里的事,再来陪你好不好?”
祝琰站起身,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回过头去,见无数身着差服手持刀剑的侍卫涌了进来,当先一个人,紧锁眉心,冷面含霜,大步朝她走来。
邹夫人惊道:“洹之?”
“宋二爷?”
“他怎么来了?”
宋洹之走近祝琰,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了一遍。瞧她神色平静,衣饰整齐,稍稍放了心。
“舅母,听说院子里进了贼子,特来帮忙拿人。”宋洹之朝邹夫人拱拱手,居高临下瞥了眼地上跪着的男人,抬手道,“带走。”
几名官差走上来,架住男人的手臂将他拖出门外。
男人急迫之下,高声嚷道:“误会,误会!我不是坏人,我不是贼!一场误会,听我解释啊!”
他实在太冤枉了,嘴里喊个不停。
“官爷、官爷,真是误会,真……”
他话没说完,官差抡着刀背在他嘴上狠狠抽了两记,登时口鼻血流如注,牙齿松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地上的柳嬷嬷也被人拖了出去。
“大喜之日,怎么会闹出这种事?幸亏宋世子来的及时。”
祝琰回眸,见书晴目光一直紧盯在男人身上,浑身发颤,两手紧紧绞着袖子。
她抬抬手,将书晴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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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散场,祝琰命人先将书晴送回府上,仍旧在清影堂帮忙送走了来客才回到府宅。
走近东门,发觉有辆马车停在那儿,洛平小声道:“是芸姑娘的姑爷、陆三爷。”
大婚当日,本该留在自家宴客的新郎官无精打采地站在车边,远远瞧见众人拥着软轿走近,振振袖子上前,朝轿中人行礼,“敢问,可是宋二奶奶么?”
洛平揖了一礼,代答道:“轿中正是我们奶奶,不知陆三爷有何见教?”
陆猷满面愁容,拱手道:“岂敢,我是来、是来代拙荆,向二爷、二奶奶请罪。今日事拙荆也是迫不得已——”
“陆公子。”祝琰开口打断他,“事情已有外子出面处置,内情如何,我尚不清楚,也无法轻易分辨谁是谁非,有什么话,不若等外子查明真相后,陆公子再来过问。家中还有事,我便不奉陪了。”
软轿抬起来,陆猷连忙追上几步,“二爷不肯见我,二奶奶、二奶奶能不能替芸儿说个情啊,她已经知道错了,今日她什么都跟我说了,是她受人要挟,不得不为,二奶奶、二奶奶你听我说……”
洛平挡住他的去路,“陆三爷,还望自重。”
雪歌扶着祝琰下了轿,不由感慨,“这个陆三爷还挺多情啊,芸姑娘做下这种恶事,他不但不怪罪,还帮忙上来求情。”
祝琰抿唇没吭声。
一行人到了上院,韩嬷嬷快步迎了出来,“奶奶,夫人跟二爷他们都等您呢。”
院子的青砖被水冲洗过,水污已经结了一层冰碴,有浓重的血腥味。
祝琰朝地面瞥了眼,点点头,随韩嬷嬷跨步入内。
杜姨娘站在外间地上,瞧模样刚刚哭过,正朝外走。祝琰与她打了声招呼。宋洹之坐在炕对面的椅子里,闻声抬起眼,目视她缓步而近。
屋中气氛冷凝,老夫人少见的在座,身边陪坐着嘉武侯夫人。
瞧见祝琰,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祝琰行礼后方走过去,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腕,轻抚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祝琰摇摇头。
嘉武侯夫人歉疚地道:“我一直不知,芸儿那孩子竟然存了这样的歹毒心思。若不是二媳妇儿机警,没有饮那杯茶——我真是后怕。”
她站起身来,向老夫人请罪,“是我理事不严,治家无方。以致叫书晴、二媳妇儿先后被人算计,几乎酿成大祸,实在愧对母亲对我的信赖和托付。”
老夫人摆摆手,“罢了,虽是你侄女儿,毕竟不是你教养大的,她错了心思,怪不到你身上。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依你瞧,该怎么跟陆家提一提?”
意思是,事情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
嘉武侯夫人也正为此为难,“陆老太太身子骨不健朗,这回本就是为了冲喜……”
老夫人嗤笑一声,“施计对付我宋家的主子奶奶,事后还能全须全尾的过太平日子?把侯爷的脸面放哪儿,把宋家的体面名声放哪儿?今儿是琰儿自己聪慧,没着了人家的道,不代表这些歹毒事他们没做。若就此大事化小,往后是不是谁都能在宋家头上踩一脚?今日若给他们算计了去,咱们家里头上上下下,还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
嘉武侯夫人涩声道:“母亲说的是。”她想起来就不免后怕,洹之的妻子险些给人泼了污水,这不仅仅是要毁了祝琰,甚至是、想毁了整个侯府的声誉。
“陆家那边,我会跟陆夫人交代一声。”嘉武侯夫人瞥了眼宋洹之,“郢王府那边……”
宋洹之左手撑着额角,淡声道:“已叫人将方才审出来的供状,抄送郢王。还要劳烦母亲进宫一趟,面见皇后娘娘。”
嘉武侯夫人膝上颤了颤,几乎坐倒。祝琰上前搀扶住她,轻声说:“我没有受戕害,家里怎么处置我都没意见。只是嫂子受心魔所困,癫狂若此,我担心……”
老夫人道:“淳之一世清明忠义,不能毁于此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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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琰同宋洹之并肩走回朝蓼香汀。
外头不知何时又落了雪,白色的碎屑纷纷洒洒落在肩头,没入银狐裘的毛针中去。
“二爷怎么会来?”他公务在身,明明说过五六日后才回来。
宋洹之伸臂轻拢着她的肩,沉声说:“清早才接到玉轩的快信,便加紧往回赶,还是迟了少许。”
祝琰笑了笑:“那玉轩一定也告知了二爷我的打算,明知道我不会着了他们的道,又何必赶得这样急?等我把人捉了,再交给二爷审就是。”
宋洹之沉默片刻,侧过头去打量着她的表情,许久方道,“你不恨、不怨吗?”
祝琰垂眸想了想,“说恨,谈不上。我对她们本就没什么感情,不会奢望她们一定要和善待我。不过是嫁给了二爷,才同她们有了来往,有了世俗意义上的亲缘关系。但我心里是有怨的,不仅仅是怨,更多的是觉着悲凉,我这一生不曾与谁交恶过,即便是我祖母那样的性子——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嫁给二爷,是我错了吗?”
宋洹之说不清心里酸酸涩涩是何滋味,他拢在她肩上的手收紧,抿唇道:“世间的恶很难说。几个月前,我也曾为宋家上下一心亲热和睦而倍感宽慰,如今再看,只觉可笑至极。兄长走了,嫂子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原来过往谢氏对书晴的恩义,不过是苦心经营的算计,而嫂子也早已参涉其中。说到底,是我识人不清,累你受罪。”
他停下来,抬手抚了抚祝琰额发上落着的轻雪,“我想到他们今日对你施为的手段,就觉得心惊后怕,如若你当真受了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