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种可能,他就像被人攥紧了心脏,疼得无法呼吸。
祝琰替他抚了抚前襟的褶皱,“嫂子她们——二爷会怎么处置?她毕竟是大哥的遗孀,我总担心会被人做文章。”
到了现在,她考量的还是整个嘉武侯府的名声和安危。
宋洹之哂道:“勾连皇子,挑拨朝局,有这样的遗孀,岂不辱没了大哥声名?我这回外出,已拿了实在证据。只要人出了嘉武侯府,自有人来与她清算过去。”
他顿了顿道:“至于谢氏——”
想到谢芸,眼底闪过一抹深浓的厌恶之色。
祝琰苦笑了下,“今日晨早,我给了她许多回机会,只要她肯及时收手,事情不见得做绝。可惜,她没有领我的情。”
宋洹之叹了声,“过了今晚,陆家冲喜目的达到,至于谁做陆三奶奶,原就无关紧要,你也不必再为此人烦心。”
他抬手抚了抚祝琰的脸颊,“冷不冷,先送你回去?”
祝琰抓住他的手,“二爷去哪儿?”
他笑了笑,“陆三还在外头等着替他新婚妻子求情,我去见一见。”
祝琰点点头,有一些话,藏在心里头不知该对谁说。
其实见到陆猷站在门前的那瞬,她是有些艳羡的。
谢芸即便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可还会有个人,愿意忽略她所有的坏,眼里只看得到她的不得已、她的好,愿意替她担着罪责,坚定地站在她身边。愿意为了她,低声下气的来求别人……
那是她此生从未曾得到过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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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琰睡得不太好,夜半时分从梦中醒过来,发觉自己眼角一片冰凉的水痕。
她梦见自己小时候,迫不得已离家的那个深秋。
大船航行在海上,黑色的巨浪冲击着船舷。她怕的厉害,想扑进谁的怀里躲一躲,身边只有两个比她还年幼的小丫头。她咬着牙,在令人心惊的海浪声中祈祷风浪快快止歇、太阳快快出来……
背后有人靠近过来,拥住了她的身子。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后软薄的皮肤上,体温是热的,肩膀宽厚,臂弯紧实。
“怎么了?”含糊的男音,宋洹之闭着眼睛将她锁在怀里。
祝琰摇摇头,想到此刻在黑暗中,他瞧不见。张开嘴轻声道:“无、无事……”
声音嘶哑,竟是哽咽住了。
他抱着她,抚了抚她的发顶,“别怕,别怕……”
祝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依偎在他身前。
就这样吧。她告诉自己。
告别过去所有的不愉快。
也该是时候重新振作起来。
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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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王夫妇连夜就上了门。
他们与嘉武侯夫妇有过怎样一场交谈,祝琰不清楚。
次日一早,她在上院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葶宜。
葶宜穿着昔日的大红宫装,头发梳成弯月髻,缀着赤金镶珠的步摇,平静地坐在炕前椅上。她对面炕上,坐着沉默的郢王妃和嘉武侯夫人。屋里还站着四个婆子,看起来像是皇宫里有地位的女官。
郢王府的人守候在外,几个大箱笼收整好,尽堆在院外。
嘉武侯夫人瞧上去像是一夜未眠,整个人憔悴不堪,听说祝琰来了,疲惫地朝她点点头,“皇后娘娘亲自下旨,派人来接你嫂、来接葶宜郡主回去。”
葶宜站起身,走向祝琰。
“二弟妹。”她开口,唤着旧日的称呼。
“娘要我将这串钥匙交予你。”她手上捏着一串铜锁匙,有些已经铜锈斑斑,传了几代人,今日,交到新任的宗妇手里。
祝琰下意识瞥了眼嘉武侯夫人,见后者朝她颔首,这才迟疑伸手接过。
“往后,府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葶宜笑了下,苍白的脸上染着胭脂,仍掩不住久病未愈的虚弱。
“过去种种,如烟如尘,你应当相信,我不是为了针对你。”葶宜含笑说完这句,朝她身后看去,“二弟还不进来么?我就要走了,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
宋洹之缓步走了进来。
晨曦透过窗纱拢在炕前,瞧来是暖融融的一片。可外头却是寒风凛冽,他肩头还沁着霜雪。
葶宜掠过祝琰,几步走到宋洹之身边,“你兄长去后,家里就只得靠你了。”
宋洹之抿唇没说话。
郢王妃不耐地打断她:“葶宜,宋家已与你无干系,昨夜宋二爷代兄休妻,又有宫中太后懿旨,着你即刻返家。还说这些做什么?”
葶宜摇摇头,笑道:“娘啊,我做过的事,既然做了,就不怕人家知道。既被人知道了,也就一定笑着承担我该承担的后果。”
郢王妃沉眸不言语了。
葶宜向宋洹之伸出手,“我听说,你兄长随身戴的那块玉佩,在你那儿,能不能留给我做个念想?”
那枚虎形佩,兄长交代,要交予他的孩儿。
宋洹之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何必多言?郡主还请——”
话音未落,面前的葶宜陡然翻起左袖,右手一掀,持刀在手,毫无预兆地朝宋洹之刺去。
事发突然,众人都给这变故惊着了,祝琰离两人最近,想要过去扑救,却也根本来不及。
眼看刀尖刺向宋洹之心口,葶宜使尽全身力气挥出一这刀,连刀带人毫不保留地朝他倾去。
侍婢手里的茶盘噹地一声摔碎在地。
“葶宜!”
“洹之!”
众人惊叫起来。
宋洹之伸掌钳住刀刃,抵住了这一突袭。
葶宜咬着牙想将刀从他手里抽出,却如何都不能够。
宋洹之嗤笑一声,手腕一甩,葶宜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她仰起头,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目眦欲裂地瞪视着他,恶狠狠地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是淳之!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明明你也该去,明明你也该在那里。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你这个懦弱无能的软蛋,你除了躲在你兄长身后做乌龟,你还会做什么?”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们,淳之何至、何至惨死!”
“要不是你们!我的孩子如何会失去!”
“葶宜你疯了!”嘉武侯夫人惊叫道,“快把那把刀拿开!”
宋洹之手掌攥着刀刃,浓稠的血顺着刀柄流下来,斑斑点点洒落在地上。
祝琰走上前,拿帕子替他裹住手掌上的伤。宋洹之朝她点点头,将她回护在自己身后。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状若癫狂的葶宜。
他昔日的嫂子。
他兄长又敬又爱又怕的女人。
“你说得对。”他轻声道,“过往有兄长在外奔忙,我们这些人,才能安然无恙地躺在家,躺在祖宗和父兄的功劳簿上。”
“兄长的死,我有责任。”
手掌上血还在流,已经浸透了手帕。
“可你,又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你进门七年,执掌中馈,理家治事,上下都敬你,俯首帖耳,连兄长在内,纵容你宠溺你,生怕你有半点不高兴。”
“自问这个家里,没人对不起你。”
“书晴被人故意谋害,你明知底细,却遮掩不提。”
“你外戚关氏,这些年替你在外私放高利,兄长名下的产业铺头,盈利任由你挪支,郢王府这些年在京,比从前在雍州不知好多少。郢王后宅那些姬妾,王妃那些族亲,哪个没在宋家的产业里支过账?你以为兄长不知?母亲不知?我不知?”
葶宜赤红的眸子闪了下,下意识朝郢王妃看去。
本是怒气冲冲的郢王妃,也不由耷了眼角。
“郡主下嫁,我们宋家上下小心捧敬着,试问这些年来,可曾委屈过你半点?”
“兄长过世后,怜你失夫失子,母亲强忍丧子伤痛,还要顾及你的心情。”
“你呢?”
“你做过什么,敢不敢当着屋里这些人的面,自己亲口说?”
葶宜仰头看着他,瞧他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厉色,她勾唇笑了起来,推开来搀扶她的女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为何不敢?”她笑道,“事到如今,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回过身来,瞧一眼满眼担忧的郢王妃,面有怒色的嘉武侯夫人,和满室神色负责的女官、侍婢……还有宋洹之身后的祝琰。
“荣王送进宫的女人,在皇上饭食里下毒,荣王迟早是死路一条,临死之前,叫他替我卖卖命,又如何?”
这样私密的大事,竟然当众敞开来说,郢王妃吓得魂飞魄散,忙张口喝止葶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疯了,她疯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