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被安排在对面的绣玉楼二层围栏里瞧戏,四周都设了炭盆,脚底铺着地龙,坐在里头倒是不冷。
戏还没开始,就见对面祝至安引着几人从不远处的竹林小道绕过来。
几名长辈女眷指着底下的人窃窃私语。
祝至安身后的几个人,未免都太惹眼了。
五官最精致是乔翊安,一张俊颜完美无瑕,银色狐裘里裹着织金的宝蓝袍子,锦绣的质地随着身形一步一闪。
与他并行的是徐大爷徐茂,同样的长身玉立,气质卓然。
宋洹之跟在最后,负手踱着步,肩头披着紫貂大氅,一瞧便是品相非凡。
有人悄悄靠近祝夫人,奉承道:二嫂实在是太有福气,几个姑爷出身好,模样又这样俊。
说话的人是祝琰的三舅母叶氏,几年前随丈夫来京,住的离祝家近,时常过来串门。
一听这话,祝夫人就知道不好。
她上门来央祝至安给她儿子找差事都找了有十来回了,简直是死缠烂打的好手。如今见了几个女婿,还不知又憋着什么占便宜的心思。
好在被旁边的夫人一打岔,将话题岔了过去。
叶氏见祝夫人没空搭腔,目光一转,落到祝瑜脸上。
她独自坐在一角,从进门以来,除了跟大家打招呼行礼,几乎就未开口说话。想到祝瑜平素一贯的态度,那冷眼冷脸,冷言冷语,她不由在心底打个寒颤,随之摇了摇头。
心思便转到祝琰这边,祝家二丫头一向好说话,见谁都笑,是最温软的性子,此刻正与徐家大奶奶说得热火朝天,待会儿觑空上去,不愁说不上话。
她心里略略安定些,在祝琰身后寻个位置坐下来。
锣鼓声一响,台上的戏开始了。
祝至安引着几人坐在楼下厅里,向徐大爷等人介绍自己这几年听戏的心得。
宋洹之心不在焉地端着茶,他一向不喜欢热闹,从小就对戏文没兴趣,乔翊安能陪祝至安聊一整天的戏,他是做不到的。方才在前院,他也只是个旁听客,大多数时候只负责坐在那饮茶,过来露个脸点个卯以示对妻子和岳家的重视。
他忽然想到祝琰。
同他这样阴沉无趣的人在一起,她会不会觉得腻烦?
两人除却说家里的事,说朝堂的事,几乎没有别的交流。
他视线落在乔翊安身上。
这个人就不一样。
他爱玩也会玩,什么无趣的东西到了他嘴里,都能说出些与旁人不一样的精彩之处。
同这样的人在一起,几乎很少能感受到无聊。他会品酒品茶,能下棋画画,会联诗作对,也很懂人心。
徐六爷牵着徐澍的手走到座间,小人儿不知为什么在吵,宋洹之被他一打岔,转过脸去睨了他一眼。
徐澍发觉后,立时怯生生地躲到了徐六爷身后。
宋洹之抬手揉了揉眉心,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筵席散后,祝琰陪着徐大奶奶等人朝外走,叶氏悄悄拉了下祝琰衣角,示意她有话要说。
“我娘家有个侄女儿,年方十三,生得像朵石榴花似的,性情也好。我听说,宋家四爷如今还未定亲事,这敢情好,要是能亲上加亲,可不是美事一桩?”
听得祝琰蹙了蹙眉头,“舅母,我四叔年岁还小,如今还在族学里头读书呢,怕是短时内不会议亲。”
叶氏朝她挤眼笑笑:“这有什么,我那侄女儿也还小呢,俩人先认识认识,相处相处,若是投缘,两家先把婚约定下,等他们大了,再议后面的仪程就是。你当初相看,不也才十三?”
“这不一样,三舅母,”祝琰斟酌着委婉的用词,“洹之那时已经及冠了,家里着手替他相看,定了我,是老祖宗做的主。别说我刚嫁进去没多久,没资格在小叔婚事上置喙,就说眼下这时机也不合适,您也知道,我那大伯哥他……”
叶氏摆摆手,“舅母哪里能不顾及你的难处?正是知道家里刚办过丧事,丧期未过,才觉得两个孩子不若先熟悉熟悉,也不说什么相看不想看,当亲好之家走动着,又有谁能闲说什么?”
她扣住祝琰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好琰儿,咱们才是一家人呢,你妹妹若是能嫁进去,定能处处帮衬着你,你们姊妹俩相互扶持,才不会轻易被人欺负了去。”
祝琰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舅母,现下说这个不合适,我瞧还是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就见祝瑜阴着脸走过来,“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徐大奶奶要走了,还不去送送?”
祝琰忙应了声,从叶氏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快步掠过她去了。
叶氏讪笑一声,垂头就想从祝瑜身边绕过。祝瑜立在那儿阻住她,沉沉地道:“舅母方才跟妹妹说的什么?我也有兴趣,不若说给我听听?”
叶氏摆摆手,“没什么,不过是琰儿不常回来,觑空拉住她说几句私己话。”
祝瑜笑了下,“是么?舅母可别又犯老毛病,什么侄女儿外甥女儿不知道哪来的姑娘小姐一拥往人家院子里推。”
叶氏脸涨得通红,“哪能啊?我原先已错过一回,哪还能在这上头犯糊涂。”
祝瑜错开步子,让她绕过。站在她身后,冷笑道:“宋世子比乔翊安可还要心冷,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您到时候别攀附不成,又白白折了朵娇花。”
**
祝瑜走出院子,就见祝琰的车停在门前未走。
“姐,你跟我同乘一段吧。”
祝瑜朝后瞥一眼,见宋洹之和乔翊安站在乔家的马车旁,正在交谈。
她垂头上了车,祝琰递个手炉过来给她捧着。
“三舅母瞧上了我小叔。”祝琰有点哭笑不得,“瀚之才十二岁……”
祝瑜冷嗤:“你别理她。这个人一向是没自知之明的,母亲这些年犯糊涂,少不了她们在身边的撺掇教唆。”
压低了声音道:“下回你回来,瞧见她在座上,要叫人知会洹之一声,免得她使下作法子。”
祝琰有些吃惊。
祝瑜幽幽道:“你别小瞧了这些人,为了登高往上爬,多无耻的手段都舍得使。在荣华富贵面前,尊严体面根本不重要。”
瞧祝瑜的脸色语气,似乎像是吃过这种暗亏的模样。祝琰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也曾对姐夫使过……”
祝瑜笑了声,“你觉得,我是怎么嫁给乔翊安的?”
这一句话简直把祝琰惊住了。
她只知道当初祝瑜嫁得有些委屈,母亲似乎也憋着一口气,但究竟内情如何,她是不了解的。
“我自己的婚事,得来也并不很光彩。”细想一下,也全赖乔翊安愿意周全她的体面,婆母至今对她没有好脸色,不单单是瞧不上她,更是瞧不上祝氏一门的做派。
“罢了,多思无益。背着这样一族亲眷在京里行走,少不得要受些委屈的。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一趟,但愿你比我行的更顺畅一点。”
在转角处,马车停下,祝瑜下车走向乔翊安。
祝琰撩开窗帘看姐夫一手扶着姐姐的手,一手小心地护在她背后。
“在看什么?”
身后,一个低沉柔和的男音凑近。
祝琰回头,对上宋洹之狭长的凤眸。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她睫毛的尾端,轻轻擦拂过他的鼻尖。
祝琰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被他攥住的指尖。
“二爷与我定婚的时候,是情愿的吗?”
世家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名声,祝家这样的做派,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他与乔翊安是旧识,难保他不知详情。
知道有这样的岳家,以他的清傲,又岂会同意呢?
老夫人又为什么,单单在许多人里瞧上了她,要她来做宋洹之的妻子呢?
-----------------------
作者有话说:最近时间都是乱的,发一波红包,实在不好意思。
第65章 “为什……
“为什么不情愿?”
他轻声说。
捏着她指尖的手掌轻抬,凑到唇边吻了一记。
“我很庆幸能娶到你。”
祝琰怏怏地靠在他肩上,轻叹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祖母一直夸赞你,说你至善至孝,是个难得的姑娘。”
“祖母相人一向准。”
当初嘉武侯夫人也曾犹豫过,要不要答应邹夫人“亲上加亲”的提议,老夫人为了堵死这个可能,着手替他议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