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倪也曾抱过她,他性情孤僻,不擅人情世俗,但会对这只小小的肉团子弯唇角。就跟打量宠物似的,会仔细看她的小爪子,用手背蹭她的脸儿,因着曾经满手血腥,会下意识避开指腹触碰。
有时候淼淼也会好奇盯着他瞧,特别是那双狐狸眼。
三个多月大的婴儿已经很狡灵了,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窥探着这个人来人往的喧闹世界。
在寻常百姓用拨浪鼓逗弄小儿时,陈皎逗她的是玉玺或兵符,从小就要培养闺女热爱权欲,从娃娃抓起。
崔珏曾见过一次,觉得挺无语。
淼淼哪里知道天子玉玺是什么,只会抱着啃。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需要休养生息。陈皎的日常除了逗弄淼淼外,便是热衷于火器监。
他们借用窜天猴的原理造出会飞的鸟雀,借助火药的推力一飞冲天,飞入敌军阵营或入城进行爆炸攻击。
不仅如此,陈皎还尝试让他们做火铳。
初夏的时节方月笙因一场风寒病重,宫中御医曾去过两回,无力回天。
他年事已高,病逝的前一日陈皎亲自去探望。方月笙在昏昏沉沉中苏醒,陈皎仍旧像以前那般喊他方老爷子。
方月笙混沌了许久,头脑才稍稍清醒了些,呓语道:“可是九娘子……”
现在陈皎是皇帝,这称呼算大不敬,旁边的方世林正要提醒,陈皎抬手示意他退下。
室内的人们陆续离去,只留马春和裴长秀在。
陈皎应道:“九娘来探望方老爷子了。”
方月笙过了许久,才疲惫道:“方、方某,不行了。”
陈皎宽慰道:“老爷子别胡说,你还没熬到九十九呢。”
方月笙笑了笑,“老朽……熬不动了。”又道,“这些日我想起了好多人,此生能看到今日光景,也算无憾了。”
陈皎喉头一堵,没有吭声。
方月笙看向她,“我,就要走了,还请九娘子万万珍重。”
陈皎心中不是滋味,却也知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强留不得。
“老爷子有什么话只管同九娘说。”
方月笙陷入了沉寂中,室内一时沉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幽幽道:“老朽别无所求,只是方家身在官场,有时候难免疏忽,还请九娘子多多念在阿齐当年的跟随之劳,让他在有生之年能全身而退。”
陈皎:“老爷子放心,阿齐是我亲自带过来的人,这点体面还是会给的。”
方月笙欣慰道:“阿齐能遇到九娘子,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方家的荣幸。这辈子得遇明主,我去见列祖列宗,也算有脸面了。”
他们那代人历经战乱,吃过不少苦头,如今大部分人已经走向生命的终结。
陈皎心绪难平,同方月笙的最后对话,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翌日傍晚方月笙病逝,享年九十七岁。
方家挂起了白绸。
宫里头的陈皎得知他过身的消息,望着天边的红霞久久不语。
方月笙病逝后,陈皎似有感触,想在中秋把那帮年满七十岁的老头们聚一聚。
崔珏并无异议。
五个月大的淼淼开始萌牙,喜欢吃手,啃咬东西。崔珏会不厌其烦把她的手拉开,有时候她还会生气挠他,要不就捻着一点皮肉捏,生疼。
崔珏也会捻,小家伙嗷嗷叫,父女相互伤害,谁也不惯着谁。
陈皎就看着他们你来我往。
那时外头阳光正盛,父女相互掐对方。淼淼急眼了会咬崔珏,他也会用胡渣蹭她的脸,淼淼嫌弃地推开。
父“慈”子“孝”,场景很是和谐。
陈皎很享受这片安宁。
她跟崔珏的关系是复杂而微妙的,既亲密又防备,相互依存又相互算计。就算他们有共同的纽带,若触碰到自身利益,该拔刀时绝不手软。
待到中秋那天,朝中但凡满七十岁的官员齐聚到朝阳宫,陈皎设宫宴与他们团聚。
为了哄这群老头儿开心,她特地命火器监做了类似冷烟火的东西燃放。
用碳和硝石等物制造出一支支不会爆炸的烟火,当它们全部点燃时焰花飞舞,在月色下引得人们啧啧称奇。
陈皎由此生出一门生意来,觉得可以专门制作这种冷烟花用于节日售卖,给大雍的夜生活增添点娱乐。
这场中秋算是她对老辈子们的关怀,各自都得了厚礼,因为她知道,他们那代人熬不了多久就会谢幕。
从曾经的战乱流离走到今日的太平,那代人的远去意味着全新时代的降临。
中秋佳节有三天取消宵禁,城中巡防严密,街道上随处可见官兵巡逻。
陈皎发现淼淼特别喜欢看冷烟火,专门给她弄了好些烟火哄她。小家伙手舞足蹈,对那些冒着焰火的星星点点欢喜不已。
那时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灿烂星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婴语。
也是在这一晚,淼淼叫了第一声“马马”。
“mama”,婴儿初学语言的音节,她对着陈皎喊了好几声,可把铁血女王哄得心窝子柔软。
似乎在这一刻,陈皎才体会到了母女之间微妙又特别的亲昵。就像以前她睡在许氏的被窝里,享受着那份无论身处何方,都不会褪去的血缘亲情。
她把淼淼抱在怀里蹭了蹭,小家伙可不会像推开崔珏那样推她,而是会咯咯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