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的铁血手腕昭示着官民一体纳粮推进的决心,谁也不能阻挡。
起初还有人跳脚,后来吃亏的例子多了,那帮文人就会权衡利弊,丢官罢职是否值得。
民间百姓也会与他们辩理,连天子都纳粮与民一体,做臣子的凭什么不愿?
噎得那帮读书人哑口无言。
这场改革在武力镇压和舆论下轰轰烈烈推进,陈皎手把手教,让淼淼亲眼见证她的强势手段。
所有权威皆在建立在军权之上,让淼淼明白了手握君权的重要性。唯有君主才是领头羊,断不可放权给底下的文官集团,因为他们会架空皇权,使其成为傀儡。
曾经的世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陈皎用初代开国帝王的魄力给年幼的女儿上了一堂特别的课程。就算是崔珏,也不一定能有她的魄力敢把屠刀砍到士人头上。
但她能,也敢。
只有站在后世回顾曾经的那段历史,才知道其中变革的意义。
尽管推进途中有很多困难险阻,但那并不是阻挡前进步伐的理由。
夏末秋初时,吴应中在梦中离世,又一个老头归去。
陈皎亲自去吊唁。
崔珏守在灵堂前,颇觉感慨,说道:“回想当初微臣举荐吴阁老时,他满腹牢骚,不明白微臣何故把他踢到魏县吃灰。”
陈皎扭头看向棺椁,“是啊,当时吴老儿好像六十多了。”
崔珏也看向棺椁,“时如梭,这么多年来吴阁老风里来雨里去,对大雍和陛下也算是尽忠了。”
陈皎没有说话,只看着棺椁似乎陷入了久远的沉思。
在某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艰难的过往里。她的起步从来没有容易一说,每一步都是在艰难中砥砺前行。
然而荆棘丛生中,得幸遇到这帮可爱的老头儿,尽管他们迂腐守旧,却有一颗匡扶之心。
如今一路而来的伙伴们陆续离开,似觉感慨,陈皎亲自为吴应中写一份祭文,表达哀思之情。
他原本是南方人,却要葬在异乡了。从地方主记,到国之栋梁,六十多岁才起家,也算是一个传奇。
吴应中离世后,没过多久鲍起凤请辞。他性情较怪,还是无法认同陈皎强权推进官民一体纳粮国策。
陈皎挽留不住,只得任由他告老还乡。
这群老头一个个落幕。
以前陈皎从未体会过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皆因她会低头做让步,崔珏也总会劝言,不至于激进。
自吴应中离世后,她忽然意识到身边的人仿佛在疏远她了,那种感觉很微妙,难以言叙。
她看着身边的人渐渐老去,她的阿娘添了白发,马春的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一切都在悄然变化着。
陈皎站在偌大的宫殿里,岁月不曾改变过她什么,只在她的眼底刻印出属于权威者的凌厉与威仪。
崔珏跟往常那样来考问淼淼的功课,陈皎似有话想同他说,把他传了过来。
她亲自烹茶,崔珏跪坐于对面,陈皎道:“淼淼的功课学得如何了?”
崔珏应答道:“甚好。”
陈皎笑了笑,“你可莫要自卖自夸。”
崔珏也笑,自己精心教养的崽,肯定要自卖自夸了。
陈皎似有心事,忽地说道:“鲍起凤告老还乡,我心中不大痛快,你开解开解我。”
崔珏沉默了阵儿,“他已经八十六岁了,这两年虽在其位,却也甚少发言,陛下就放了他罢,你总不能让他干到入土。”
陈皎端起茶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计较的是他心中有疙瘩,告老还乡应是无声的抗议,想来对我极其失望。”
崔珏沉默。
陈皎继续道:“官民一体纳粮应是让他抵触的,却又不能违背我的决策,想来他很无奈。”
崔珏忽然道:“满朝文武都抵触官民一体纳粮,难道陛下就会低头让步吗?”
陈皎平静回答:“不会。”
崔珏:“既是如此,陛下又何必纠结鲍起凤的离开?”又道,“正如当初陛下起家之时,吸引同道中人聚到一起干出这番事业,而今陛下走在这条路上,总有人会离开,也总有人会吸引而来,添砖加瓦。”
陈皎看着他不说话。
崔珏语重心长道:“陛下做的每一项决策,都有你的考量。这么多年来,世人可以见证你做下决策带来的意义。
“事实证明它们进行得很好,科举选才,屠灭世家把控高官,摊丁入亩,以及现在的官民一体纳粮,无一不是利国利民之策,臣觉得甚好。”
陈皎听得半信半疑,“你休要拍我马屁,天底下的读书人指不定怎么骂我。”
崔珏认真道:“陛下日日高坐庙堂,自然听不到民声。诚然天底下的读书人痛骂,可是百姓却交口称赞,曾经负重在他们身上的包袱被陛下减下,无不夸赞陛下是明君。
“且陛下也曾说过,才仅仅执政十年,底下就开始溃烂了,倘若不狠下心肠早日剜除腐肉,待到伤筋动骨之时,悔之晚矣。
“故而微臣以为,官民一体纳粮是治国良方。不愿意跟随陛下的人自会离开,可是愿意跟随的人总会走近,陛下又何须在意鲍起凤一人?”
这番开解说得陈皎舒坦不少,“你认可官民一体纳粮?”
崔珏点头,“认可。”顿了顿,“微臣害怕的是陛下的决心不够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