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下仆的话匆匆赶过来,刘楚悦看着满地的狼藉有些心惊,待注意到胞弟脸颊上的伤后,心里更是徒然一惊,却也顾不得其他,只焦躁地制住了胞弟的举动,又立即遣人去将府医唤来。
长姊的到来,让刘观舟平静了一些,刘楚悦见状,才缓缓放下心来,“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
刘观舟怒意未消,只随手将案上的信纸递了过去,刘楚悦接过了信纸看了起来,待看清楚其中的内容后,脸色也有些难看,只讥讽道,“平北王好福气,平北王妃好本事。”
刘观舟没有搭腔,只将信纸夺了过来,撕成了碎屑,恨恨骂着,“马康年这个没用的东西。”遂又顺手拿起了一个镇纸。
眼看着胞弟又想打砸东西,刘楚悦眉目拧起,只沉声斥道,“若是你生怕叔父不知道我们做的事?你不若再闹大一些。”
紧紧握着镇纸的手猛地停住。
刘观舟脸色变了几瞬。
最后还是颓然无力地将镇纸放下。
……
已过早春,万物皆已复苏。
儒雅温润的郎君一袭宽袖青衣,面如冠玉,只垂眉望着拱桥下不断游动的湖鱼,又随手将几片鱼饵洒下,湖里的鱼争相游动,对着饵料蜂拥而上。
第94章
鱼通体玉白, 皎皎如月,名唤月鳞。
月鳞向来是暖和湿润的扬州一带的宽河中才独有的鱼,一尾之数不下百金, 如今却是被娇养在了凉州池塘里,虽说每日有无数下仆精心伺候着,却也因不适凉州气候而多了几分疲靡之色。
池边有亭,四面环风。
亭子里有几人席地而坐,茶香袅袅。
“冀州军已经彻底攻破了戎人大军的防线, 渡过溯水,灭了北勒……这般下去,想来不足半年, 即可将整个北戎尽数灭除。”留着须髯的谋士拱手说着,言语间似有忧色。
主公多年来盘踞凉、益两州, 只在暗处谋划,可经过税粮之事后, 六大边营集结各方谋逆一事便已是板上钉钉,若是此时北戎被灭,接下来下一个会被讨伐的,想必就是凉、益两州的六大边营。
思及此, 陈信心生忧虑。
即便是如今六大边营有士卒二十五万,可冀州二十万士卒多年来一直镇守西北戎狄, 最是骁勇善战,战力却并非寻常士卒可比的, 届时褚峻若是借着为朝廷平乱的由头打上门, 他们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戎人上了褚峻那厮的当,这两三年失了不少的马,本就抵不住冀州军, 即便是手里多了趁手的武器,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一段时日而已。”亭子里另一人说着。
可言语里倒是并不担忧,北戎盘踞西北草原多年,总归是不好对付的,即便是苟延残喘几月,一整个北戎下来,也足够耗去冀州军不少的战力了,若是最后战力渐竭,也不足为惧。
几人意见不一,争论着。
上首男人并未言语,轻扣两下桌案。
亭子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
一个时辰后,亭子里只余下两人。
陈信起身却并未离去,只作揖长拜,沉声道,“属下管教不严,膝下弟子擅自行事,扰了主公,望主公降罪。”
湖里的一尾月鳞浮游而上,映着阳光通体雪白,齐牧平静地望着湖面,闻言笑意不变,只是道,“你那弟子志气不小,只可惜被留在了荥阳。”
“打着主公的旗号鲁莽行事,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亦是罪有应得,属下只当没有了这个弟子。”陈信道。
齐牧摇摇头,只敛眉笑道,“要说打着本君的旗号行事,这事还赖不到你那弟子身上。”
陈信脸色稍霁,只再次拱了拱手。
主公的侄儿刘观舟和他那弟子是在集贤书院就相识的友人,此番他弟子在荥阳的所作所为,明眼人都会知道是何人授意此番做为的,可他却还是是识趣地没有提及到刘郎君。
即便主公虽早已被刘氏一脉出继,可总归在血脉亲缘上,刘观舟还是主公的子侄的,加之主公如今尚未有后嗣,这个子侄的身份,也要更加贵重了一些。
起码明面上,比他这个幕僚贵重一些。
晚食过后。
得了叔父的传召,刘观舟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却还是在下仆的带领下,来到了叔父住着的府邸,进了宅院。
夕阳西下,余晖未散。
拱桥之上,踏着木屐的男人长身玉立,幽深的目光落在湖面一尾尾的月鳞上,远远看着,只觉得光风霁月,恍恍如仙。
明明不是在世家中长成的郎君,可气宇风姿却是比盛京许多世家子还要卓绝,甚至比自己父亲还要威严持重……见到这样的姿态,刘观舟有些慌,只在拱桥下站着,执礼请安。
“侄儿见过叔父。”
“你派人去了荥阳?”
没有过多的客套寒暄,只淡淡的一句,却让刘观舟心头一惊。
叔父这是知道了。
他大脑中思绪混乱,待叔父从桥上走下后,才嘴唇哆嗦着道,“是的,叔父。”
齐牧眸色平静无波,只似笑非笑,“用叔父的名号驱使旁人替你行事,侄儿聪慧。”
刘观舟回过神,猛地跪了下来,“刘氏突然逢遭难,侄儿报仇心切,一时鲁莽妄为,望叔父降罪。”
齐牧收敛了笑意,眸色沉沉地看着跪着的人,不知在想着什么,刘观舟心底越发不安,只姿态恭敬地跪着,眸光闪烁游移。
“你既姓刘,往后就不要唤我叔父了。”
刘观舟愣住。
叔父如今并无后嗣,因此他才能借着血脉子侄这一身份在陇西得到旁人的看重,若是不唤叔父,他能够唤什么?他又该唤什么?
刘观舟回过神,眼睛猛地睁大,正要说什么,眼前的叔父已经错身离开不见踪影,刘观舟急切地想起身,却又被身后的几个下仆压着再次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上……
夜幕降临,月上中天。
连着跪了几个时辰,刘观舟才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住的府邸,待胞弟出门后,刘楚悦就在府里一直守着,这时见胞弟这样的惨状,只眼眶通红,忙又让人将熟睡的府医唤醒。
府医上了药后,膝上的刺痛才逐渐缓了过来,刘观舟脸色阴沉,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对着长姊说了今日叔父的话。
刘楚悦眉头皱着,抿了抿唇,“叔父定是生怒了,不如我明日去一趟,给叔父赔礼道歉。”
刘观舟面沉如水,只摇摇头,看着自己乌青的膝头,喃喃道,“叔祖父再过几日就回来了,待叔祖父回来,我们再去……”
他们是刘氏一族如今唯一的血脉后辈了,叔祖父不会不管他们的。
……
五月中旬时,荥阳的疫疾已经算是彻底过去了,虽然东市和东市附近的街坊之间的栅栏还未彻底除去,可荥阳城门和各大主干道已经撤去了多余的兵卒,允许百姓进出城门,荥阳外城的其余几市也再次恢复成了往日的热闹。
晨时还对着阮秋韵口口声声说去马场练骑射的两个女郎此事却并没有在马场待着,只是穿着一身利落的骑服后,就带着十几部曲鬼鬼祟祟地往府外走。
临近巳时,阮秋韵挂念着还在练骑射的女郎,让人送了点心和甜汤去马场,却被告知两位女郎一大早就带着部曲出府了。
阮秋韵有些意外。
待褚峻出征的几个月里,外甥女每次出门都会过来知会自己一声的,而且明明说今天是要练骑射的,怎么就突然出府了?
妇人面上染上了疑惑。
将手里满满当当食盒放下,春彩想着在马场听到几个马师的话,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奴方才听见了马师说的话,说是两个恶意在荥阳传疫疾的罪人会被诛杀行刑,就在今日,兴许表姑娘和赵女郎一时好奇,就去观刑去了……”
外甥女去看马康年被行刑了。
赵筠,马康年。
阮秋韵眉目敛起,思虑了片刻,也换了一身衣物后,就离开了都督府。
……
古方大道是荥阳的一条次干道,整条主干由青石板,一头连接着洪门,一头连接着主城门处的主干道,古方大道上有无数小道交叉相连,其中又夹杂着许多的坊市。
刑场下人潮涌动,喧哗热闹。
还未开始行刑,身着囚服的罪人已经被士兵架上了,义愤填膺的庶民手里或多或少拎着菜篮子,只边大声呵斥着,边不断地朝着刑场上的两个罪人丢着烂菜叶子等各种污秽之物。
下了马车,在部曲的护卫下,两个女郎也混在了人群里,环视着四周义愤填膺的百姓,赵筠脸上有些可惜,只喃喃道,“失策了,失策了,早知道我们出来时就在伙房拿点烂菜叶子了……”
项真看着四周,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不带菜叶子,带点石子也可以啊。
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别人扔。
赵筠心里可惜,正想着要不要让部曲去市集里买些烂菜叶,却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放着满满一篮的菜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