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昌淡淡应了一声。
他咧了咧嘴,本来还算俊秀平和的眉眼此时竟透露着似有似无的讥讽,“没准啊,你还能够和赵女郎对上呢,若是能够得到赵女郎的青眼,成了平北王最疼宠的外甥女的夫婿,你们戴家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这话说得极对。
二十万冀州军没了压制,如今平北王势如中天,眼看着潜龙在渊,整个冀州就没有哪一家是不想同大都督府攀上一丝半缕的干系的。
今日这一场看似盛大的马球会,也不过是这些高门大户一次别出心裁的逢迎伎俩而已。
他们从各家中精挑细选出诸如戴昌这样长地不错打马球也好的适龄郎君作为戏子,陪着那位身份最为尊贵的赵女郎演上一场你情我愿、你打我输的假把戏。
正是十六岁情窦初开,可以议亲的年岁,转过年就要十七了,若是对某一家的郎君看上了眼,可不就一飞冲天嘛。
戴昌脸色阴沉如水,置于膝上的手死死地攥紧,只不过须臾后,又再次收敛了一切杂乱的心思,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仿佛对方才这位表面友人所说的话里的讽刺,并不是很在意。
不算聪明,还挺会装模作样。
年轻郎君并不意外,只又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将视线落到了表面看着竞争十分激烈的马球赛上。
……
并没有如同姨母所说的那样寻下场打马球的队友,两个身着骑装的女郎远离了略带着喧闹的席面,眸光远远地落在席面的主位上,静静地听着两个部曲所述的,关于今日这场别出心裁的“马球会”的一些话。
“亏他们想得出来,筠姐姐,他们为了讨好伯父,也真是大费周章了。”
将目光放在表面看起来略显激烈的马球场上,项真脸上笑意顿时消散,喃喃自语。
说完后,她又想起近些日那么努力地训练,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伯母为了今日的马球会特意让人裁制的骑装,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看着垂眉不语的赵筠,语气不太好,“筠姐姐,那我们今日,还下场吗?”
这话里带着泄气,又带着犹疑。
她们这段时间这么努力地练习,自然是想赢的,却是想要得到像在盛京时那样光明正大的胜利,而非如同今日这种近乎裹满了讨好虚伪的胜利。
眼底的笑意不复柔和,赵筠神色不变,只垂眉思虑了片刻,才沉声道,“下啊,这都已经是送到手的胜利,我们为何不下?”
又不是她刻意去弄虚作假想要卖弄些什么,并非她的过错,为何要她去放下这段时日的辛勤苦练?
姨母还看着她呢。
赵筠全然不在乎。
项真拧着的眉目舒展。
……
在收到次子派人的传话后,原家家主带着几个儿孙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连带着驱车赶过来的,还有一些荥阳城中旁的有心之人,只是这些原氏除外的有心人却被尽数挡在了马场外,作为马球会主人家的优势在此时被彰显地淋漓尽致。
原家家家主按着礼节拜见了两位贵人,见两位贵人正认真地看着下首的马球,十分恭敬地带着自己的家眷退于一侧,努力地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下首的马球上。
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马球场上,阮秋韵眼睛微微发亮,眉目轻动,置于裙摆上的手还下意识地反握了一下正握着自己的手。
夫人这是在提醒他们都督府的两个女郎出来了……褚峻唇角勾起,眼底隐隐带着笑,将夫人的手再次掌在手心,十指相扣,他循着夫人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马场上正骑着挥舞着球杖的赵筠项真两个女郎。
年轻人的马球赛在他看来并没有太多的看头,只是总归是外甥女的马球赛,作为嫡亲姨父,他还是得认真对待的。
男人顺势将十指交缠着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漫不经心的眸光也落在了马球场上,手却缓缓将夫人的手心压下,紧贴着他的胸膛。
掌心被攥地紧,温热的触感自单薄的衣料传递到被交缠握着的手心上,可阮秋韵此时却是无暇顾及自己手心上的异样,她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下首的看似你来我往的马球赛上,看着看着,眼眸里的柔和笑意逐渐消散,眉目也缓缓敛起。
有些不太对。
此时马球场上。
疾驰的戴昌眸光闪烁,只挥舞着手里的球杖,马球高高地飞起,划过一个弧度后落在了赵筠的不远处的地上,项真看着地上的那颗马球,紧紧地抿着唇,几乎要忍不住失笑了。
这样直接地送球,是觉得旁人都是看不清端倪的蠢货,还是觉得她赵筠是个看不清端倪的蠢货?
赵筠怒急反笑。
她没有继续钻牛角尖,只顺势将马球打回了给项真,任由项真中球。
一时间,马球场上再次锣鼓喧天。
已经看出端倪的众人不由看了眼上首的贵人,他们左右思量,不敢欢呼。
……
这让马球的手段实在过于拙劣了。
如果让他让给马球夫人,定不会叫夫人与旁人看出来的,可惜夫人不喜打马球……褚峻眉目平和,这样想着。
他知晓夫人已经看出了今日这场马球会的别有用意,为了避免夫人忧心,只语气里带着安抚地说,“夫人莫忧,我们筠儿聪慧,这般拙劣的讨好,她定是已经看出来了的。”
心里的隐隐的猜测被证实。
阮秋韵眉目微凝,只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落在马球场上的眸光缓缓移开,在两侧的席面上游移着,她坐于上首,能够轻易将席面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大周的席面向来是男女分席的,马球会的席面也不意外。一侧的女席上不仅有盘着髻的妇人,还有年轻女郎、有年幼的幼儿,年轻女郎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岁;另一侧的男席上,尽乎全是年岁相差无几的郎君,竟无一个幼儿,这些郎君看不出有无成家,可大多都是面容端正,身姿挺拔的。
“夫人看出来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他话里并没有带着疑惑,似乎心中早就已经知道。
阮秋韵回过神,抬眉看着距离自己又近了许多的男人,男人瞳孔漆黑如墨,一手撑着桌,一只手依旧把玩着自己的手,姿态懒散随意,眉骨间还带着一丝没有被完全压下的匪气。
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一丝其他任何的意味,总是这么捉摸不透的。
阮秋韵眉目敛起,直接看着褚峻,话里却带着认真,“如今筠儿年岁还小,还不是成婚的时候,我还想让她在我身边多留几年。”
如果实在不可避免地要嫁人了,也最好还是要成年了之后才好,只有十八岁成年后,她才能更加放心一些。
“夫人说得极是。”
褚峻不曾放下夫人的手,只同样认真保证道,“筠儿是夫人捧在手心的女郎,夫人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阮秋韵眉目舒展,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从席面上传来的哗然声给打断,她定睛看去,却见马场上的锣鼓早已经停下,其中一队一个年轻郎君正坐在马上捂住鼻口,指尖上似不断有红色的鲜血涌出。
这是…被马球砸中了?
马场上。
赵筠怔怔地看着流着血的戴昌,又看了眼围在戴昌身侧神色无辜,温文有礼地道着歉的姚庭珪,她面容有些扭曲,只觉得脸上的笑几乎要忍不住了。
项真这时来到她身侧,用手肘撞了一下,赵筠这才轻咳了一下,只能勉强忍住笑,朝着马球场外唤了一声,“快来人啊,戴郎君被马球击中了,快带他去看医者!”
就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哑的。
项真最能直观地感受到她的喜色。
她怔了怔,询问的目光递了过来。
赵筠顿了顿,凑过去,小声地解释说着,“他同雅间里面的那个,是一家的。”
第107章
医者很快就过来了, 在奴仆的搀扶下,狼狈地捂住口鼻的戴郎君被带了下去。
听着下仆来报的话,原大郎君笑意渐盛, 只思虑了片刻,就随后吩咐着,“既然是在我们原氏举行的马球会上受伤的,那我们原氏也自该赔不是,让人从库房里寻一些补血回元的药材, 待马球会结束后送去戴氏,也算是我们原氏给戴郎君的赔礼。”
这话里带着意味深长。
下仆领命退下。
马球场上的事端很快平息。
换了一人后,马球继续。
兴许是看出了其中的异样, 在戴昌被换下后,对年队伍中另外几位郎君也大多停下了刚刚那些拙劣明显的所谓讨好, 开始认真地打了起来。
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流星飒踏,你来我往, 随着马球场上局面的紧绷,气氛也愈发热烈了起来,连带着本来因贵人在场而略显沉静的席面也多了两分的喧哗热闹。
一片喧哗间,依旧有人不经意地看向着上首的主位看去, 却发现这一次马球会的主人家庄氏主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同平北王妃搭起了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