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收拾,他们不会在府里住。”褚峻眼眸微眯,将夫人湿润的发丝拢在一侧,漫不经心道。
阮秋韵闻言,想了想,还是问道,“你知道这一次过来的是谁?”要是关系亲近的,自己也好做好安排。
“是我父亲,还有一些其他长辈叔伯。”男人声线和缓,带着漫不经心。
“你父亲?”
阮秋韵愣住,看向褚峻。
“应该是被叔伯们说动了,想要劝我归宗。”平静的话里听不出情绪,揽着夫人的郎君眉目依旧懒散。“都是倚老卖老的人,夫人不必上心。”
阮秋韵知道褚峻没有归宗的意思,闻言眉眼微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天色渐深,困倦袭来,阮秋韵缓缓闭上眼帘,沉沉睡去,暖黄的烛火映在面容上,暧昧绮丽。
万籁俱寂,呼吸声绵长轻柔,褚峻垂眼望着夫人的睡颜,又想起了方才仲羽的话,轻啧了一声,伏在夫人颈侧,神色莫名。
后继有人。
他其实也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后继有人,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他也不会只压着朝堂和戎狄,多年来不愿娶妻生子。
只是如今,他也的确需要后继者了。
这个后继者,他可以不拘男女,不拘血脉,唯一要求的,便是要真情实意地维护与庇佑夫人。
第119章
戴氏女眷的帖子一再被驳回, 这让整个戴氏在荥阳中的处境多了几分微妙,连带着戴老夫人的生辰寿宴,除了实在相熟的姻亲露面, 交情浅些的人家大多是送上一份寿礼就算了,整个宴席下来,冷冷清清。
戴老夫人年岁已高,素来得人尊敬,那曾想过一个好好的寿宴会这样冷清, 来客竟还不如上一年的一半,当即就病倒了。
接连上门抱怨的族亲,病倒的母亲, 明里暗里讽刺的兄弟……整个家乱作一团。
玉石镇纸被摔下,碎了一地。
戴昌推门进来, 对满地的狼藉视而不见,只恭敬地唤了声父亲。
戴横满脸铁青, 见他进来瞥了一眼,语气阴沉,“查地如何?”
戴昌垂眉恭敬,“几个舞女还在牢狱里, 听说已经被审问了一番,一直不曾被放出。”
他眼神闪了闪, 语气带着疑惑,低声道, “……父亲, 您说,会不会是她们在审问时说了不该说的,平北王才会对我们如此不满。”
要不然, 不过是献几个美人而已,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即便是平北王不喜,何至于如今整个戴氏被处处针对?而几个用来笼络贵人的棋子又能说什么呢?
戴昌神色不变,只提出建议,“调教的妇人还在府中,父亲不如先将人唤过来询问一二?”
戴横应下了,派人将那几个妇人唤了过来。
不多时,书房里响起他怒不可遏的声音,紧接着就铁青着脸出了书房,直奔后院。
戴昌慢悠悠地坠在后头,常年不带笑的面上罕见地挂上了一抹笑意,讥笑讽刺。
戴氏用来送人的美人,除了是在青楼楚馆里高价买来的粉头妓子之流,就是从好人家采买而来的容颜姣好的良家子。
而请来教导这些人的无非是秦楼楚馆的人,教的更是如何伺候男子的事。戴横白日做梦,不仅妄图让舞姬博得平北王宠爱,还希望有人能够顺利诞下平北王的子嗣。
如今府里的中馈在一姨娘手里掌着,对方明了主君的心思,自然投其所好,倾囊相授。
因此那几个舞姬不仅学了伺候人的功夫,还将后宅的隐私手段学了个遍……被当作刺客审问出来这些,平北王怎么会不怒?
当天夜里,那姨娘的掌家权就被移交了出来,戴横怒气冲冲地回到前院。
却被奴仆禀告,有贵客上门。
“贵客?夜间上门,藏头露尾的贵客?”
听着下面人的来报,戴昌笑得玩味,“父亲把人迎进府了?”
“是的郎君。”底下人毕恭毕敬道,“听说已经在前院住下,还吩咐了人不许打扰。”
突然出现贵客,还被父亲欢欢喜喜地安排住在府里,戴昌眯了眯眼,俊秀的脸庞在灯火下半明半暗,莫名阴骘。
思索了片刻,交代。
“让人盯着,若有异样,立即来报。”
能让他那父亲这般举动的,无非又寻着了另外能够攀高枝的贵人,如今平北王还在荥阳,倘若戴氏和旁人勾结,全族性命恐怕都不够赔。
他可不想和他们一起死。
***
天冷赶路舟车劳顿,事先让人安排好的宅子冷冰冰,炭火烧起,驱散了冷意,褚鹤喝着姜汤,见儿子沉着脸进屋,笑意不变。
“怎么,他们又闹起来了?”
“若非儿子拦着,恐怕叔父就带着人直接上门了。”
祁屿一屁股坐下,了无生趣地说,见父亲依旧是笑呵呵的,他顿了顿,又问,还是问出了这几日来的不解,“父亲为何还要走这一趟?”
他百思不得其解,父亲明知道大哥不会改变主意的,为何还要辛苦走这一遭?
褚鹤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道,“我和你大哥,也快八年没见了。”
闻言,褚屿看着父亲,沉默地点点头,的确有八年不见了,父亲上一次和大哥见面,还是祖父去世的时候。
“这么多年了,也该见一见了。”褚鹤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你大哥还怨不怨我。”
“父亲何出此言,大哥从未怨过父亲,每次临近年节,大哥也会派人送礼过来,父亲六十岁寿辰时,王妃也遣人送来了寿礼,父亲不是也很喜欢吗?”
节礼的确是周到的,可真的不怨吗?褚鹤自己也不太清楚,也不敢断定。
长子年少时脾性桀骜不驯打小就喜欢往外跑,同他这个父亲一向疏离,十几岁时就私自跑去参军,几年也不见一面。
自功成名就后,旁人就更难以猜出他的心思了,即便是他这个生身父亲,也从未看透过自己这个嫡长子。
要不是当年……长子和本家的关系何至于如此生疏,褚鹤神色有些复杂,还是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只又看向次子,笑意敛去,神色认真。
“平北王的性子你也了解,看好那些你那些兄弟,不要去肖想不该肖想的。”
这话带着敲打的意思。
“父亲,我明白了。”
褚屿心头微惊,知道这话里也有敲打自己的意思,立即应下。
褚鹤眯了眯眼,不再多言。
一大家子的心总不会都是齐的,平北王至今无子嗣,少不得会有人动些歪脑筋,亲缘最近的也是他那几个儿子了。
他优柔寡断了大半辈子,可不想临了了还要因为优柔寡断而白发人送黑发人。
翌日一早。
阮秋韵终于见着了褚峻的父亲。
老者身量中等,须发皆白,看起来慈眉善目,一举一动带着书卷气。
待人乐呵呵的,看见小辈就想给见面礼,很是慈爱。
上门的只有褚峻和褚屿两人,却只是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褚峻手里多出来的一份文书
阮秋韵看了一眼,并没打算细问,却见郎君随意将文书放下。
“这是断亲文书。”
断亲文书?
阮秋韵愣住,忍不住又看了眼案上的文书。
她是知道断亲文书的。
只能是长辈单方面写给晚辈,官署过目后就有效力,从此再无亲缘干系。
大周重血缘,重亲族,这又是被除族又是被断亲,褚峻是犯什么天条了吗?
阮秋韵看着神色不明的郎君,欲言又止。
注意着夫人面上神色,男人挑了挑眉,笑意褪去,俊美的面上多了几分恹恹。
光明正大地揽着夫人的腰将人搂进怀里,头颅下垂,带着青色胡茬的下颚抵在夫人的肩上。
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失魂落魄,阮秋韵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才好,只得同样伸手环过对方的腰,无声安抚。
嗅着夫人身上的气息,男人狭长的眼底尽是笑意,他瞥了眼案上的断亲文书,唇角玩味。
在识时务这个方面,没有人能比得过他那个父亲了。
……
直到跟着父亲愣愣地走出了大都督府,上了马车,褚屿才反应过来。
“父亲,您给大哥写了断亲书?”
似还觉得不可思议,他声音带着艰涩,声量也忍不住上扬。
褚鹤依旧是慈眉善目,他瞥了一眼大惊小怪的儿子,“有什么可惊讶的?”
“既然要断,就断干净,免得以后再起波澜。”
长子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当年他爵位被废被囚困在盛京,他们褚氏族人的做法想必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情面了。
有了在乎的人,若是外人胆敢得寸进尺,那点血脉亲缘是救不了性命的。
倒不如知情识趣些,断干净了。
褚鹤敛起笑,看着窗外热闹的街道,无声地叹了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