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给的,火器是器械坊匠人们研究出来的。”阮秋韵顿了顿, 提醒道,“他们辛苦了,郎君记得要好好地奖励他们一番,不要寒了有功者的心。”
按理来说, 这些事轮不到阮秋韵提,可这些年她也发现了, 褚峻似乎对于她在交州军中的好名声的经营存在着不小的执念。
从军营里日渐完善的养兵用兵政策、管理军需所用到的计数方式,还有后来制药坊研制出的各种新药……这些桩桩件件她或多或少有参与过的事, 都会被记上一份功劳, 进而宣扬开来,为她这位平北王妃的名声添砖加瓦。
“夫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啊。”男人揽着夫人,让人倚靠在自己胸膛, 才微微阖眸,懒散一笑道,“多大的功劳就多大的赏,我可没有苛待过有功之人。”
“何况器械坊本就是夫人一手建立的,就连黎易在表功时也提及了若无夫人的提点,他们也想不到要用火药来制武器。”褚峻眼睛微睁,眼底逐渐蔓延出笑意。
敏锐地注意到男人言语里的揶揄,阮秋韵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置若罔闻,依旧不厌其烦地用着那个所谓古籍的借口。
听着身旁郎君的低笑,阮秋韵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既然郎君已经见了,那火器你觉得如何,是不是真的有黎老先生所说的那样神奇?”
褚峻从善如流,“的确神奇,多用几个,兴许就能够炸毁一座城墙。若是多备一些用在战场上,想必事半功倍。”
“听起来威力的确大,在战场上杀伤力应该也不小。”阮秋韵眉头微敛,若有所思,“要是用在战场上,也要谨慎。”
毕竟热兵器的诞生,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大周士卒死于战场上,像炸弹这种杀伤力大的武器,作用就类似于现代的原子弹一样,很多时候都用来震慑旁人。
眼见夫人又陷入了沉思,褚峻笑了笑,没有出声,而是将夫人的手环在自己的腰腹间,让夫人紧紧贴着自己,微微阖眸。
熟悉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回过神的妇人眉目微缓,抬睫望了眼似睡过去了的郎君,也缓缓阖上眼眸。
浅淡的呼吸逐渐绵长,本应该熟睡的男人却是睁开眼,他垂眉柔和看了眼身侧熟睡的妇人,才小心翼翼起身。
书房里,帐下将士早早就齐聚一堂,正躁动不安地等待着,见主公进来,立即起身。
“属下见过主公。”
身披轻甲的林轩俊秀的面上犹带着一丝喜色,施了礼后又拱手回禀道。
“启禀主公,按照主公的吩咐,属下已经派兵去器械坊内外驻守,严格把控着器械坊的进出,其中坊内上下三十余匠人的家眷属下也都已经派人去守着了。”
无论是新的冶铁技艺还是火器的制备,都是不容小觑的事。器械坊里外本就有兵卒驻守,如今也不过是在原本的人手上再增派一部分的人手。
似乎又想起了方才所见堪比天崩地裂的场面,帐下的将士眼底不约而同地划过一丝炙热,他们眼巴巴地抬目望着上首神色沉静的主公,皆努力按耐着心里的躁动。
一炸就炸出十几尺深坑的神兵利器啊,他们团下兵卒若能得上那么一两个,攻城可不就是能轻而易举吗?军功可不就是手到擒来吗?
这是军功在朝着他们招手呢。
这样想着,他们眼里的炙热更甚。
只可惜,研制出来的火器只有寥寥几枚,远不到能够平均分给军中各团的数目,所以即便心里再是希冀,几个将士也只能失望离去。
他们生地五大三粗,粗犷的面上带着失落,别具喜感。
在见识过火器的威力后,如今能勉强维持冷静地也只有几个幕僚了,见状,他们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凉州的探子传来消息,叛军自凉州边营出发东侵,凉、益凉州大部分郡县俱是不战而降,甚至还有的郡守亲自打开城门,主动地奉上官印……”
山匪肆虐,因此在地方上除了几大边营的边军外,各个州郡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守备军,这些守备军数量上虽及不上边军,可在州郡危及存完之际也能够拼上一拼。
郡守带头投降,不费一兵一卒就近乎拿下凉、益两州大部分的郡县,见微知著,可见这些年来对方在凉益两州的经营并不一般。
对于这个消息,幕僚们并没表现出惊讶。
自大周建国以来,皇权与世家间的矛盾也变得越发明显。即便元光帝和先帝的皇后都是出身于世家,他们还是做出了不少打压世家的举措。凉、益两州偏远苦寒,因此被贬至凉、益两州为官的大多是朝中世家一派的子弟。
世家天然亲近世家,因此本就是出身世家的齐牧自是更容易得到这些人亲近和拥戴。
不日便要点兵平叛,帐下幕僚根据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再将对叛军的所有了解进行了一系列地整合后,才陆续离去。
……
自叛军东侵后,整个凉州便笼罩在一阵沉闷的氛围中,黔首们对于在谁的统治下并不在乎,可因着常有披甲的兵卒四处巡逻,他们也逐渐不大爱出门了。
往日还算热闹的街道上如今也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还大多是行色匆匆,全然没有了往年年关将近时的兴奋与喜悦。
西平郡。
雪已经停了,街道上空无一人。
文人打扮的中年男人从宅子里出来,正欲上马车,却突然被身后传来的呵声惊了一跳。
“杨先生,杨先生请留步。”
却是一衣着富贵的年轻郎君。
年轻郎君面带急色,正匆忙地往这边来,中年男人眉头微敛,虽神色不悦,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见他停下,来人脚步加快,“晚辈韩知节给杨先生问好。”
“原来是韩小郎君,小郎君有礼了。”杨必先嘴角噙了一抹笑,“小郎君突然登门,想必定是有要事,只是实在不巧,庆功宴就快到了,我同夫人得赶去赴宴,所以只能改日再招呼小郎君了。”
说罢,也顾不上面前欲言又止的人,上了马车后径直就离开了。
马车踏踏地往前走着,杨夫人倚窗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年轻郎君,对着自己夫君,有些担忧道,“那位韩家的小郎君似乎生了气,夫君,你说韩将军他们会不会给夫君你使绊子?”
“生气?自作孽不可活,他生气就生气呗。”杨必先嗤笑,“西平郡早早就降了,在进郡城前,主公还有诸多同僚都已经再三叮嘱过了不可在城中肆意妄为。”
“不可抢夺百姓财物,不可凌辱平民女郎,不可杀害无辜百姓。他韩家那位少将军仗着手底下有些兵,却样样都犯了主公的忌讳!”
他眸露讽意,“他呢?不仅劫掠烧杀,还意图瞒而不报。如今主公正是需要一个仁义好名声的时候,他却做出这些猪狗不如的事,还被人宣扬开来了,主公岂能容他?”
“少将军又如何?当真还以为他那父亲还是原来的边营六将吗?原本的边营早已打散整合,和他韩家可没半点干系了。”
说罢,杨必先又看了眼自家夫人,敲打道,“这种不识好歹的蠢货,我们家以后还是要远着些。”
杨夫人神色一凛,立即应下,又面露忧虑“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了,昭儿整日窝在屋子里不愿动弹,妾实在有些心忧。”
她看向杨必先,提议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旁人说世家大族家中是养着医女的。昭儿身子弱,要不就寻个医者给昭儿调理调理。最好是寻个医术精湛的医女养在家里,这样也方便一些。”
杨昭是杨必先的嫡长女,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向来是最疼爱的。早产出世身子极弱,以往家贫时都被他捧在手里,如今好了起来,就更是无所不应了,因此也很快就同意了。
第130章
早春三月, 冀州出兵。
高大的楼墙上,褚明筠远眺着逐渐离去的军队,不断挥舞着的手缓缓放下, 神色低落。
老师说这次平叛可能要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自来到姨母身边后,她还从未离开过姨母这么长时间。
褚明筠身侧跟着一身披素色斗篷的女郎,见她面带怔然,并未作声。
已是早春, 荥阳郊外可见翠绿春色,可风中却依旧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褚明筠很快就收敛起面上的低落, 看向身侧的女郎,裹了裹斗篷, “他们都已经到了吗?”
“都已经在都督府候着了。”
褚明筠嗯了一声,待远方的军队彻底消失在视线后, 才转身下了城楼上了马。
骏马疾驰,带着凉意的寒风刮过脸颊,让人头脑清明,风声呼啸而过, 萦绕于耳旁的话却是出兵前夕老师说的话。
郡主须知,女子掌权前朝虽有先例, 却也只是寥寥少数。如今主公虽定下郡主为承业,可到底还是不能令帐下所有将士幕僚都心服口服。
少主之位若要安稳, 需要的不仅仅是主公主母的支持, 更要如同前朝女将那般,用过人的能力和威望压过所有反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