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韵掩下眼底的沉思,注意力落在一旁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姑娘身上,“莲荟,你怎么了?”
向来稳重的莲荟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黯淡, “回夫人,奴无事,只是奴照料的那个伤兵昨夜又发起了热, 已经去了,不免有些伤怀。”
她是会些医术的, 因此闲暇的时候也会到军医帐里同其他医者一起照料一些伤兵。
几日前的一次攻城过后,医帐被送入了几个被刀剑砍伤的伤兵。其中一个伤兵甲胄下的背部血肉模糊, 上面还带着许多细碎尖锐的沙砾,显然是被战马拖拽造成的擦伤。
她帮对方清理了伤口,抹上了伤药。本以为会没事,却没想到还是染了痈疽, 这些时日高热反反复复,昨天夜里喝了药后高热才下去, 半夜竟然开始发起了高热,最后还是熬不住去了。
即便心里清楚, 即便是上了年岁的医师在面对痈疽时也常常是束手无策的, 可毕竟她经手过唯一一例死亡的伤兵,莲荟心里总是不太好受的。
阮秋韵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见她脸色还是不太好,让她今天不用上值,先回去休息,只是等人离开后,若有所思,手里的游记久久没有翻动。
痈疽,伤口感染。
能够治疗伤口感染的只有抗生素。
自己家里一大一小的动辄用刀用枪,甚至还上了好几次战场,身上经常会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刀剑划伤。这个朝代的医疗条件差,她总会担心他们身上这些伤口会出现细菌感染或者破伤风的情况,也借口说在古籍上看到一个治疗痈疽的方子,请制药坊的一些医者试图去研究抗生素。
可两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成功。
不可否认,那些匠人医者都是很有钻研精神的人,他们中任何一位在现代社会完全算得上是优秀的研究员。
只是冶炼技术进步是基于旧的冶炼手段,火器研发的也是基于现成的火药,麻药的改进更有麻沸散……抗生素在这个时代是完全没有基础的一种新事物,医师无从下手,还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去一一试验。
想要成功制作出能够治疗伤口感染的抗生素,还要再等等。
深夜,万籁俱寂。
下一刻,幄帐四周很安静,可隐隐却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从远方遥遥传来,浅眠的妇人眼睫颤颤,很快转醒,伸手摸了摸,身旁床榻早已经没了热意。
似有人守在榻旁,见王妃醒来,幄帐里的烛火依次被亮起,阮秋韵恍惚回过神,立即穿好衣物出了幄帐。
几个幄帐四周被士兵重重围着,众人见主母出来,纷纷躬身施礼。
阮秋韵点点头,视线越过了他们看向前方,夜色漆黑如墨,能看到远处的星星点点的火光。
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回帐,却见远处火光陡然大盛,爆开,火光冲天,紧接着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
异族兵力五万,凉州兵力五万,将近十万的兵力正面对上冀州军,除了投石问路,其中更多的用意是能够削弱几分冀州兵力。
十万兵力对上二十万兵力,幕僚们预想过无数种情况,他们知道冀州军骁勇善战,却从未想过当战报从战场上传回来后,竟是如此地惨烈。
【冀州军恍如神助,有天雷降世,轰天裂地,火光冲天。众人惊惧,兵败溃散……】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战报一经从九原郡传回,一众文人幕僚皱起了眉,又将几封战报全都看了个遍,待确认战报上的内容几乎相同后,心还是不约而同地沉了下去。
显而易见,按照战报显示,十万兵力冀州军击溃俘虏了七成。
短短半月而已。
莫不是真的有天降神雷?
若非其他缘由,他们想象不出短短几日冀州军是怎么能将十万兵力击溃俘虏的?众人心绪起伏,不由看向上首。
齐牧目光落在战报里天雷降世几个字上,眉目敛起,召了递回战报的士兵进来,听着对方一一说着战场上的情况。
“……雷一下子就在身边炸开了,好多人被炸飞了,还有的身上冒了火的。”似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惨状,士兵面上还带着惊骇。
送战报回来的不过是一微末小兵,其余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了,齐牧不再询问,只看着由士兵带回来的,稍圆带着逆刺的小半块外壳。
陶土制成的外壳,里面似被烈火灼烧过一样发黑,他唇角微扬,眼里却是没多少笑意。
下首的陈信看了主公一眼,垂下眼,三年前一纸治瘴疾的方子助了定远侯平定了交州军内乱,阻挡主公收拢交州军;如今又有天降神雷击溃了主公派出的十万军……
不得不说,平北王可真是好运道。
火器造成的影响很大,不过短短几日,凉州上下就有叛军谋逆,触怒上天以至于上天降下神罚等种种流言传出。
可很快的,就被大周生乱,异族乘机派兵侵扰边塞,最后得以天诛的消息轰轰烈烈地盖了过去。
边塞,羌族。
父汗败被俘的消息传了回来,扎合一时间六神无主,却还是第一时间将消息压了下来,在思虑了几日后,命人将从凉州而来的人马全部擒住,带着一队士兵悄然离开了羌族族地。
他来了凉州,求见了平北王。
带着意气的少年跪了下来,做出臣服的姿态,“自此往后,羌族上下族人唯贵人马首是瞻,族中一切也皆为贵人所驱使。还望贵人宽宏大度,饶我族人一命……”
“所以你答应下了?”
“应下了。”褚峻还在试图为夫人挽起那缕落下的发丝,“他们还有些用处。”
几万人,杀了就杀了,只是羌族族地理有铁矿,这些人也可以留下还能继续开采铁矿。大周这些年所发现的铁矿大多已经收归朝廷,想要私自开采铁矿并非易事,而叛军没了羌族,也算得上是断了一臂。
“筠儿来信了?”
瞥了眼书案上的信封,褚峻了然,阮秋韵犹带喜色地点头,又从案上拿起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一人一封家书,倒也没厚此薄彼,只是褚峻瞥了眼夫人手里鼓鼓囊囊,几乎要把封函撑破的家书,再看看自己手里薄的约莫只有两三张纸的家书,挑了挑眉,心里却并无不满。
一个依赖夫人的继任者,才是他想要的继任者。
褚峻没有拆开自己的那封信,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夫人读信,在看到夫人读完信,漂亮的眉眼染上了欢快和自豪后,才无声地笑了笑。
揣着信到了书房,褚峻拆开家书看了几眼,后直接递给了一旁喝茶的仲羽,仲羽看着信上的内容,满意地晗首。
他收起信,还没说什么,就被自家主公的话砸了个眼冒金星,“我会传讯回荥阳,让筠儿半个月赶到九原,到时候她就交给你和寇驰了。”
眼看着自家主公撂下一句话就想走,仲羽回过神,立即追问,“主公是想郡主上战场?可郡主领兵不过两年,如今上战场是不是……”揠苗助长了一些。
“两年也足够了,让寇驰领着,不会出问题的。”褚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是你的学生,该怎么教,你应该心里有数。”
仲羽沉默。
片刻后,应下了。
郡主是他的学生,他自然要为她思虑周全,一个被主公主母看重的继任者,和一个被主公主母看重且能够同将士们一起上战场的继任者,后者自然是要比前者更得人心的。
虽然有波折,平叛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盛京的局势却开始逐渐变得波涛汹涌了起来。
夜里,再一次经历了十几位死士的接连劫杀,林樟脸色发沉,他瞥了眼被卸掉了下颚被活捉的几个死士,冷声让人把他们带下去审讯,然后乘着夜色骑马出府。
自冀州军发兵平叛后,太后一脉的手段也开始急躁了起来,除了朝堂上咄咄逼人,更是私底下三番五次地派人刺杀毒杀,颇有狗急跳墙的意思。
而林樟身为禁军统领,他死了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就会空出来,他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这些死士的首要目标。这些死士造不成威胁,却如朝蝇幕蚊,惹人厌烦。
叛军远在凉州,生活在盛京的百姓们无法察觉朝堂变换,宵禁过后,夜里的盛京依旧灯火繁华。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南市青楼象姑馆林立,林樟进了一家青楼。半盏茶后,他出来了,身后的两个扈从手里提溜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满身脂粉气,满脸通红,嘴里还不断叫嚣着,“放肆,我父亲承恩侯,我姑母是当今太后,谁给你的狗胆敢绑本公子,还不快给我放开……呜呜呜。”
林樟一个眼神,一团破布就塞了进嘴,紧接着又进了几个秦楼楚馆,出来时,身后又多了几个男人。深夜,这几个连带着前头那位郎君,最后全部进了诏狱。
事后,姚伯羽挑眉,还是出手将朝堂上那些弹劾禁军统领的折子全部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