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义点点头,“这短刀是从攻城叛军哪里得来的, 下官早已让匠人看过,刀柄的材质的确是牛角, 而且还是氂牛角。”
大周大多是普通的耕牛肉牛, 氂牛多存在于西部,西南以及西北的高寒地域,在大周并不常见, 可就是这么一柄不常见的氂牛角短刀却出现在了叛军兵卒身上。
他顿了顿,又道,“我曾经在游记上见过这种图纹,羊角羌笛,那是羌族常用的祭祀图纹……”
话到了这里,便不用太过挑明了。
褚峻把玩着短刀,语气玩味,“多谢杨郡守将此事告知本官,只是本王很好奇,这算是你的投诚,还是杨太傅的投诚?”
杨元义面不改色,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平北王说笑了,下官既嫡非长,又怎能代表父亲行事。”
闻言,褚峻挑了挑眉,也并未多言,“天色不早了,这一年杨郡守受苦了,先去洗漱休憩一番,其余的明日再说。”
说着,便让人将杨元义带下去。
杨元义跟着奴仆离开书房,行至拐角时,便远远地看到正往平北王书房赶来的几个幕僚,为首的幕僚正是将自己带出牢房的仲羽,是他的师弟,也是当初一手将他坑到了九原郡这个偏远之地的罪魁祸首。
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杨元义心里复杂,面上却是陡然笑开。
以前他师兄弟两人各为其主,他棋差一招略逊一筹,无可厚非。
只是师傅去得早,从礼法而言两人都还未出师,以后若真的成了同僚,他作为师兄,还是要再教教这个师弟何为尊师重长。
愉快地决定了以后投了新主后要给自家师弟挖坑填土,杨元义只觉被贬这些年心头积攒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他看向引着自己往前走的仆从,语气和缓,“在下还未曾用晚食,待行至住处,还望小哥给传个膳食……”
此时书房里,气氛凝滞,十数柄兵器整齐排列地摆在地上,其余人看着两个从冀州随军的器械坊匠人一一查看地上的兵器,面色凝重。
翻看完所有兵器,两个匠人相视一眼,拱手恭敬道,“启禀王爷,这几件兵器的冶炼工艺和大周的一般无二,样式也是大周常见的样式,我等看不出不妥之处。”
褚峻点点头,将手里把玩着的短刀放在案上,示意道,“你们再看看这个。”
短刀很快到了其中一位匠人手里,匠人眯着眼端详了片刻,回禀道,“启禀王爷,这短刀上铁和地上的兵器一样,也是用同样的冶炼工艺制成。刀柄温润,不似玉石,更像是用牛角制成……”
褚峻颔首,让两个匠人退下,目光略过下首,指尖轻敲桌案,似笑非笑,“如何,有什么想说的?”
嘭、嘭、嘭。
话音才落,便连着有几人直挺挺地跪下,垂首请罪,他们均是军中负责探听消息的斥候,如今漏掉了叛军与异族勾结这一重要消息,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玩忽职守。
此时却以及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请罪的几人身上了,如今只知叛军与异族勾连已经是明显事实,却不知道,他们的盟约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
异族是仅仅只供给叛军刀枪剑戟等兵器,还是会派出族中一定的兵力支撑谋反?
近百年羌族一直安分守己,也少与大周互通,因此谁都无法摸清这个异族兵力如何。若是前者,尚且不足为虑,可若是后者,却是有些棘手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良久后,才有声音响起。
“齐牧勾联异族,的确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事。”仲羽起身拱手,坦言道,“如今既然早有揣测,我们也可早做提防。”
……
凛风萧瑟,篝火丛丛。
粗犷的大笑声在大帐中响起,正围着篝火烤着猎物的几个孩子下意识地朝着朝着王帐看去,后又敬畏地收回目光,带着垂涎看向被烤得滋滋冒油的肉食。
帐内,男人不断,衣着清凉的舞姬跳着舞,男人们大口喝酒吃肉,而铺着虎皮的王座上,粗壮高大的男人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虎目在席上绕了一圈,王座上的男人扯了扯唇角,举起酒碗,嬉闹声停了下来,左右两侧男人纷纷站起身来,恭敬高呼,“大汗。”
罕羌点点头,眼里似乎也多了几分满意,他起身看了一圈,举杯大声笑道,“羌族的勇士们,大家举杯,让我们干了这一碗。”
男人们也顺势举起酒碗,罕羌抬头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一饮而尽,酒气弥漫中,帐内的氛围如同烈火油烹一般,更加热烈了起来。
帐帘突然被打开,凛冽寒风袭入。
如果说带着凉意的寒风让帐里醉醺醺的人酒醒了几分,那么上首王座突然响起的猖狂大笑则让他们的酒意彻底散去,所有人不自觉的往上首王座看去。
“羌族的勇士们!我们羌族恢复荣光的时候到了!”粗糙黢黑的男人咧嘴一笑,将手里的信纸蹂成一团掷在地上,高声喊道,“大周的粮食,茶叶,白盐,还有女人,我们可以统统抢过来!”
“勇士们,三日后,随我出征!”
大周的粮食,茶盐,还有那些销魂入骨的大周女人……帐里下首的羌族男人们添了添嘴唇,心潮澎湃,起身高呼。
“大汗威武!”
浓郁的贪婪不断在羌族男人们心底堆积,他们宛如一窝阴沟里见不得阳光的臭虫,在大周如日中天时,只能阴暗潜藏。在大周夕阳西下时,便开始蜂拥而出意图把这咆哮几百年的猛虎吞噬殆尽。
月光寒凉,草原上寒风萧肃,王帐中人影散去,穿着羊皮衣袍头带毡帽的少年人悄然进了王帐。
王帐里烛火黯淡,王座上高大身影被掩在阴影里,少年上前几步,迟疑,“父汗。”
“扎合,很晚了,回去吧。”
王座上的人影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长子温和说着,面上没了方才的猖狂,多了几分萧瑟。
被唤作扎合的少年人咬了咬牙,倔强道,“父汗,我也想跟着父汗一起去,父汗你就带上我吧,我已经长大了,一定——”
“扎合。”罕羌打断了儿子的话,看着他,“你是父汗唯一一个长成了的孩子,也是未来的大汗,父汗不能带你去。”
扎合急了,“可是父汗……”
“扎合,听话。”罕羌叹了叹,看着下首的长子,语气缓缓加重,“你留在族里,父汗才能放心。”
扎合沉默了下来。
良久后,他低声应下,“是的,父汗。”
出了王帐,草原上的篝火还未熄灭,烤肉的香味飘得很远,吸引着一圈接一圈的孩童。
扎合看了眼滴油的烤肉,目光落在那群围着篝火的孩童身上,被火光映照地通红的脸稚嫩瘦削,带着对烤肉的垂涎。
羌族多牛羊,春夏秋肥草丰沃,他们不缺肉食。可一到冬日,大雪完全覆盖了整片草原,他们豢养的牛羊也大批地被冻死,打猎所得到的猎物也不多,羌族中大多家庭只能依靠冬日里存下的奶制品和一些肉干度日。
也因此,每年部落里都会有被冻死被饿死的人。被饿死的人面色发黄,眼眶深陷,皮肤紧贴着骨头;被冻死的人大多被扒干净了身上的衣物,脸色发白,面目狰狞。
这两种人在部落里很常见,十二岁前的每一年冬日,扎合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尸体被抬出部落,被一簇簇的火苗烧成灰烬。
而随着从大周粮草一次又一次运入,大周样式的兵器一批又一批地运出,孩童妇孺安然过冬,冬日里族内被冷死被饿死的人数才逐渐有了减少……
天空的月亮阴沉冷寒,扎合脑海里却缓缓浮现当年父亲的面容和所说的话。
“在父汗收下那些粮食后,就意味成了大周叛军的铸铁匠和马前卒。”心目中高大多父亲无奈苦笑一声,语气低沉复杂,“可父汗没办法,父汗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饿死被冻死了,即便是铸铁匠马前卒,这也是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一次什么机会?
扎合疑惑过。
可父亲没有给过他答案。
……
羌族出兵的消息很快就出现在案上,陈信看了眼消息上的兵力,五万,不算少,已经是羌族全部兵力的三分其二了,他看了眼着上首的主公,心里暗自猜测着主公会派多少兵力同去。
毕竟要面的是常年击溃戎狄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即便他们只是投出的几粒探路的石子,也应该要发挥最大的作用。
从议事厅出来,陈信远远就看到几个娉婷身影,几个女郎衣香鬓影,容貌妩媚,正翘首待盼,顾盼生辉。
自主公举事后,就源源不断的有人献上女子,兴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有小主子了。
他停下了脚步,换道而行。
第132章
一路而来, 并没有遇到规模比较大的叛军军队。途径的郡城明明是已经被叛军攻下,可里头守城的只有原来城郡中的守备军,防御薄弱地像一层薄纸, 轻易就被冀州军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