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暗卫躬身立着,一五一十地向主子汇报着宫中太皇太后的境况,正锻炼着体魄的男人放下手中巨石,面无表情地用巾帕抹了抹额间的汗,耐着性子听着,而后才笑道,
“听闻宣平公也是久卧病榻了,可见在生疾一事上,这两姊弟是颇心有灵犀的。”
黑袍暗卫垂眸,不言。
暗卫离去,褚峻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杏色巾帕,徒然又勾起一抹笑意,他端坐于堂上,将管家召了过来。
“府里可有女郎喜欢的物件?”他思索了片刻,“就是诸如首饰衣裙之类的?”
伺候了自家主子多年的管家褚伯愣了愣,有些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这般问,而后细细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主子这么些年孑然一身,自那件事后也一直未曾娶妻纳妾,府上既无主母又无妾室,更别说是小女郎小郎君了。
褚峻敛眸,正想差人出去购置一些,却又见眼前的管家思索片刻,然后道,“府里虽没有现成的首饰衣群,可当年先帝赐下的赏赐中,还有王爷这些年在外征战的战利品中,却都是有不少玉料宝石和各色花样的布匹的。”
满满地几十个库房装的都是,只是这些年主子一直不曾提起,他们也未曾主动去提起过,都层层叠叠地堆在了几个库房里。
褚峻闻言,眼眸盛着笑,“那便寻十几位擅制首饰和剪裁衣裙的巧匠入府候着,将库房里金银珠宝和布匹都拿出来交予他们来制。”
顿了顿,又道,“赏赐那一部分便不要用,只用本王从战场上还有从冀州带过来的那些就好。”
要送给夫人的华服首饰,自该是送出他自己的才是。
嗯,抢着的就是他的。
褚伯细细记下,不过几刻,很快就将十数人寻进了王府,都是盛京闻名的巧匠与绣娘。
得知这回的东家是平北王,十数位匠人和绣娘们面上是压不下去的惶恐,却也还是认真地听着上首管家的吩咐。
珠宝金银布匹已经尽数搬到了匠人绣娘工作的院子里,为首的绣娘听着管家吩咐的话,顿了顿,有些迟疑地上前两步福了福身,“民妇拜见王爷……这首饰易得,只是这裁衣,却是要裁量过贵人的尺寸才行……”
尺寸?
听到奴仆来报,已经捯饬过自己,将自己整个人捯饬地格外挺拔俊朗,正想前去寻夫人的男人脚步停住。
夫人的尺寸啊……
郎君眸色幽深,心尖翻滚着热意,唇角徒然又扬起一抹笑,脚步一转,朝着匠人绣娘们做工干活的院子走去。
第27章
床榻上美貌妇人沉沉地睡着, 青丝散落在软枕上,眼眸紧闭,干燥唇瓣紧紧地抿着, 光影下蹁跹浓密的眼睫轻颤着,额间还不断沁着粒粒细汗,仿佛陷入了某种噩梦一般。
“夫人,夫人……”
耳侧传来熟悉的呼喊声,终于还是将陷入噩梦中的妇人唤醒, 妇人眼睫颤颤睁开,迷蒙了片刻,才半阖眼眸笑道, “我没事……”
春彩心焦地抚了抚夫人的额间,见并没有发热才有些安心, 却还是担忧,忙道, “夫人,我去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阮秋韵摇了摇头,笑道,“我真没事。”
春彩无法, 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夫人从床榻上坐起身,见夫人面色已经恢复, 才松了口气,小声道, “夫人方才一直在唤着表小姐的名讳, 可是心里想着表小姐了?”
妇人垂睫,脑海里还浮现着这几日里常梦到的情景,她定了定神, 才勉强笑道,“是有些想了,毕竟,也是有两日没见了。”
这两日生出的事让她又惊又惧,心力交瘁间精神亦是有些萎靡,所以也没有去过赵府看筠筠了。
“夫人既挂念着表小姐,不如便去见见表小姐,亦或同表小姐一同出去走走。”春彩笑道,“夫人同表小姐这么多年不见,想来表小姐亦是挂念着夫人的。”
同前朝相比,大周如今的风气也还算开明,并没有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未婚的女郎亦是可以上街玩耍的。
阮秋韵有些意动,她倒也并非一定要同外甥女去哪里玩耍,只是想着梦里带着血色的一幕幕,心里还是想着见一见筠筠。
阮秋韵想了想,道,“春彩,你下楼问一问掌柜,就问我能不能借客栈的伙房一用,我想弄些吃食。”
春彩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很快应下,在确认夫人身子并无不适后,转身下了楼……
……
“姨母会在盛京留多少时日啊?”
吃着姨母亲手制的美味菜肴,赵筠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眸,她咬着竹箸,看着正坐在软榻上含笑看着自己用食的姨母,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个问题让阮秋韵怔了怔,她看着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神色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忐忑的小姑娘,含笑着反问道,
“你希望姨母在盛京待多少时日?”
自然是越久越好。
只是这话,赵筠却是不会说的。
如今姨父已经不在了,想来卫家还有许多家业要姨母去打理,卫家才是姨母这么多年生活的家,她不能这么自私,要姨母独自一人留在盛京陪自己。
这般想着,赵筠却觉得自己心绪还是有些乱了,也觉得案前的饭食都失了味道了,玉箸戳着碗里的米饭,垂着脸,不吭声。
不过才堪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却已经将满腹的心事都藏在了心底,阮秋韵有些心疼,温声道,
“姨母也是难得来盛京一趟,一时半会儿还是不会离开的。”
说着,便拿起一旁的竹箸,往对面女郎碗里添着菜,姨母做的菜肴都是自己爱吃的,说的也让自己安心,赵筠笑地眼眸弯了起来,喜滋滋地嗯了一声,又垂头吃着姨母夹过来的菜肴。
外间传来走动的声响,正柔和地看着外甥女吃着朝食的阮秋韵侧眸往外看,却见外间来了几位灰衣奴仆,手里端着几个食盒,正躬身站着,为手的是一位嬷嬷。
这位眼熟的嬷嬷上前两步,福身行礼,笑道“阮夫人好,三姑娘好,大夫人得知阮夫人今日上门,特意让奴送来了一些新做的点心。”
说着,身后的几个奴仆躬身上前,将几个食盒置于圆案上打开,几碟糕点映入眼帘。
糕点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几个花瓣状碟子上,梅花糕,枣酥,荷花酥,糖果子,板栗糕……各色各样,小巧精致。
待几个奴仆退下,李嬷嬷才继续笑眯眯道,“这是伙房今日新制的,滋味正是可口,伙房才做好,大夫人便差奴送过来了。”
赵筠竹箸停下,朝着那几碟看了两眼,抿了抿唇不说话,阮秋韵有些惊讶,而后起身感谢道,“大夫人客气了,还望嬷嬷替我谢过大夫人。”
李嬷嬷笑得说着不客气的话,然后很快便躬身退下了。
本来还算大的圆案又被几碟点心放地满满登登,色彩艳丽的糕点看起玲琅满目,阮秋韵细细看了看,又抬眸看了眼只闷头用食的赵筠,轻笑道,
“正用着朝食,点心还是不宜多食,筠筠可不要贪嘴。”
这般说着,守在两侧的翠云春彩两个小丫头很是机灵,上前便将几碟点心撤了下去。
外甥女在赵府里住的院子,带着这一次,自己也已经来过三次了……感受到周身比前两次更加温暖的温度,阮秋韵唇角笑意淡了淡,看了已经被放置于外间的糕点,想了想,眉目蹙起。
朝食很快便用完了。
食具被收了下去,圆案上被置上了茶壶茶盏,那几碟糕点也被重新摆在了圆案上。
刚煮好的茶汤咕咕直冒着着水气,茶叶在茶水里翻飞,茶香扑鼻,妇人执起茶盏倒着茶,清丽的眉眼氤氲在飘渺的水气中,更是温柔缱绻。
赵筠端着茶盏怔怔地看着,看得脸都有些红,忍不住就扬起叹道,“姨母可真好看。”
放下手里的茶壶,阮秋韵柔和地看了她一眼,面带宠溺道,“又贫嘴了。”
女郎已经放下了茶盏托起了腮,闻言不甘心地嘟囔道,“我才没有贫嘴呢,姨母本就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女郎了。”
说着还看向一侧站着的小婢,“你们说是不是,我姨母是不是你们见过的最好看的女郎?”
翠云春彩怔了怔,俱也是笑开,然后异口同声道,“夫人(姨夫人)是奴见过的最好看的女郎了。”
赵筠摇头晃脑,得意地仿佛身后都要长出了尾巴了一般,还看着亲姨母,一脸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的神色。
阮秋韵轻笑,只得道,“是是是,你说说得都对,都对。”说着还伸出食指刮了刮外甥女的鼻尖,“我们筠筠也是姨母见过最好看的女郎,姨母最喜爱的女郎……”
最喜爱的女郎……
她是姨母最为疼爱的女郎……
赵筠怔了怔,脸霎时泛起一阵阵的红,眼眸左右看看,在撞上姨母盛着笑意的清亮双眸时,不知所措般又捧起茶盏咕嘟咕嘟地饮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