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赵筠心里又开始挂念起了方才在药坊里见到的事。
思虑了良久,回府时,她还是掖开了马车车帘,对着右侧跟着自己的部曲,轻声道,“你去一趟东坊,打听一番,今日可有被唤做老李家的妇人生产……”
部曲垂首敛眸,很快便离开了。
天还很早,回家后,赵筠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捧着方才在点心铺子里选好的点心,又来到了正院。
“姨母。”
人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女郎的声音活泼喜人,阮秋韵眉目柔和,见外甥女进来后,立即从书案后起身,来到外间的圆案前坐下。
赵筠抱着点心盒福身行礼,又同样在圆案旁坐下,而后如同献宝一样放在姨母面前打开,点心的香甜气味扑鼻而来。
“这是花月楼新出的点心,滋味轻软香甜,姨母尝尝,味道可好。”赵筠眼眸带笑,双手托着脸,一脸娇憨笑道。
点心盒里的点心琳琅满目,各样各式,大多小巧精致,阮秋韵唇角扬起,笑纹浅浅,用帕子拣起一枚,放进了嘴里。
糯米制成糕点有些许粘劲,吃进嘴里却是冰冰凉凉,带着淡淡茶香,并不是特别甜,味道的确不错。
王府伙房里的伙夫大多万里挑一,做出的点心也都精致美味,但是偶尔细细品味一番外面应时节的点心,也是别有风味。
阮秋韵细细地品味着,迎着外甥女期待的眸光,轻笑道,“味道很好。”
赵筠整个小脸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下颚微扬,颇有些自豪地抿唇直笑,整个表情都是在说,看吧,我真的找着姨母喜欢吃的了。
阮秋韵被她这志得意满的模样逗笑,然后又吃了三枚,待正想吃第五枚时,点心盒却被外甥女一把盖上了。
赵筠一边将点心交给奴仆,一边对着姨母嘟囔道,“先生们都说了,江米面制成的糕点,是不能吃太多的,姨母只吃一些,解解馋就好。”
自从去医女课堂学了一些东西后,整日就开始注意这些吃食了。
阮秋韵哑然失笑,而后将手收回,又刮了刮外甥女的鼻尖,轻笑道,“不让姨母多食,那你还买这么多回来?”
赵筠让奴仆快些将点心带下去,最好是放在水上冰着,闻言不由笑道,“我是给姨父姨母带的,姨父姨母一人四枚,不多不少。”
她这个外甥女,可是很公平的。
阮秋韵宠溺地看着她,褚峻很快也下朝来了,在吃掉了外甥女带回来的点心后,一起用着晚食。
王府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赵筠坐在姨母身侧,边吃着还边说着今日在药坊里见到的事,阮秋韵默默地听着,就见外甥女眼睑轻敛,有些忐忑道,
“我已经让部曲去东坊打听了,也不知如何……”
阮秋韵眉目柔软,手覆在了外甥女的手上,轻声安抚道,“待部曲回来,若是有异样,可以让医女过去看一看。”
赵筠轻嗯了一声,她勉强打起精神,又对姨父姨母说了自己从药坊出来后,遇到了贼人一事。
天已经暗了下去,昏黄烛火闪烁着,赵筠没有意识到身侧姨母神色的不对,依旧对着姨母说道,
“……我让部曲将贼人送到了京兆府,也谢过那位帮我的郎君,只可惜不知那位郎君的名讳,要不然我也可好好感激一番……”
外甥女话里带着淡淡的遗憾。
阮秋韵心尖一片寒凉,指尖的玉箸久久不曾动作,只觉得自己那抹纠缠自己许久了的血色暗影,又再次死灰复燃。
玉箸轻轻置下,阮秋韵敛眸,借着光影挡住了面上的异色,只平静询道,“这么看来,那位郎君,倒是一位极为有礼斯文的郎君。”
有礼?
赵筠眉心拧起,虽然心里感激对方帮了自己,却也还是不赞同道,“那位郎君的确帮了我,可要说有礼,却是十分说不上。”
自己只是想表示一下谢意,若是不愿说直说便是,这样转身就走……好像生怕自己缠上他一样。
褚峻眸色微闪,视线落在夫人的面容上,闻言眉目挑起,伸手覆住了夫人略带寒凉的柔荑,笑道,
“看来筠儿对这位郎君的观感,似有些不太好。”
赵筠闻言,有些心虚。
到底是帮了自己的人,这么明显地表露不喜,的确不太好。
赵筠垂眉,她抬眸望了一眼姨母,虽然有些担心姨母会不喜,但对于姨父说的话,却也并没有否认,甚至还闷闷地附和地应了一声。
将外甥女心虚的表情看在眼里,阮秋韵只觉得那股溢上心头的窒息感正逐渐消退,她眉目缓缓舒展,而后才缓缓笑着道,
“不喜就不喜,那位郎君帮了你,总归是欠下人情,以后若是有机会能够见面,姨母定会感激那位郎君一番的。”
知恩图报当然好。
只是这恩,她记着就好。
第50章
晚食过后, 赵筠白天派去的部曲就回来了,还带来了那位那位妇人安然无恙,已经平安地诞下了一个女郎的消息。
因为在姨母书案上看了许多同妇人生产有关的诊籍脉案, 赵筠吃饭时心里就一直挂念着在药坊里见到的事,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听了部曲带回来的消息,她虽面上不显,心里却还是隐隐松了一口气。
阮秋韵听了这个消息,面上也多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案上的菜肴已经撤下去了, 换上了解腻的茶盏,阮秋韵捻着茶盏,抿了几口茶汤, 片刻后,看着神色轻松的外甥女, 不由怜惜地笑道,
“母女平安是好事, 既然已经得了好消息,你也该安心了,今日在外面逛了一日了,也该早点回去洗漱休息了。”
夏日最容易觉得渴, 赵筠手里的茶盏已经空了大半杯了,她放下茶盏本还想着同姨父姨母说说话, 闻言先是一怔,后转过头望着窗牗外的夜色。
窗牗外一片沉暗, 没有了用晚食前的霞光, 看着的确是已经不早了。
赵筠心里想着,很快起身笑地同姨父姨母告别,身后跟着翠云还有两个提着灯火的婢子, 很快便转身朝着屋外的昏暗走去……
手里的茶盏泛着热,阮秋韵笑容渐淡,她怔怔地看着外甥女一步步步入屋外的黑暗,久久不曾回神。
褚峻身前的茶盏依旧是满的,他看着夫人略带失神的面容,又垂眸看了眼夫人紧紧捻着茶盏的指尖,而后伸过手,将夫人手里的茶盏接过。
手里的茶盏被夺了过去,感受到异动,阮秋韵才缓缓回神,她垂眉便看到自己的手被握着,而身侧的男人正敛着眉,粗粝的指腹正在自己的指尖上轻轻摩擦着。
才泡好没多久的茶,虽然捧在手里不算特别烫,但长时间捻在手里,指尖还是容易被盏壁灼地泛红。
妇人垂眉,浓密的眼睫在眼睑投落一片阴影,她试图将手伸回来,在确定男人没有松手后,才抿唇笑道,“茶不烫,我没事。”
褚峻神色不变,却也没有说话,只接过奴仆递过来的被帕子裹住的冰块,缓缓覆在了夫人指尖上。
冰块寒凉,却因为数层布帕而不刺骨,不过几瞬,指尖那抹刺眼的红色很快就退下去了。
褚峻将帕布递给身侧奴仆,才轻笑道,“夫人饮茶时还心绪不宁,往后我应该同奉茶的下人说说,给夫人上的茶盏,合该用冰水湃过再上。”
阮秋韵抬眸看他,轻轻一笑,“被冰水湃过的茶汤,可不好喝。”
毕竟茶汤本就是寒凉的东西,冷了之后不仅不好喝,还容易伤胃。
褚峻挑眉,将夫人面前的茶汤端了起来,毫不避讳地垂眉饮了一口,然后笑道,“那便不备茶汤,备着一些夫人爱吃的饮子也好。”
这举动做地突然,阮秋韵怔怔看着他这番动作,回过神后眉眼柔和无奈,并没有搭腔。
茶水味道清淡,可以常用来解渴去腻的,阮秋韵在现代社会时也经常喝,也觉得不是一般的饮料能够代替的。
这个时代的饮料五七八门,青饮,白饮,黄饮,四时饮……甘甜酸涩,辛辣苦咸,各种滋味也是应有尽有。
夏天天气热了起来,阮秋韵有时也会在伙房里准备几分份酸梅汤和乌苓茶,每日让人送去书房里的褚峻,还有在课堂上着课的外甥女,在这个时代也叫做乌饮和乌苓饮。
褚峻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将夫人茶盏里的茶汤饮尽,而后又握着夫人,敛眉笑道,“月色正好,夫人不如同我一起出去走走。”
吃过饭了他们总会出去走走的,而且因为外甥女方才的话,阮秋韵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她想着在屋外走走吹吹风也好,很快便颔首应下。
夏日的月色不及冬日明亮,可如今正是六月中旬的时候,夜幕里的月亮圆若玉盘,皎洁明亮,正向下挥洒着成片成片的月华。
夜间有风,带来清爽的凉意,没有白日那样炙烤的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