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正唱着[桃花扇]最后一折——哀江南。
容向熙提裙,轻缓在前面落座。
那位唯一听戏的客人捏着茶盏,微移眸光。
望见是容向熙,他目光微顿,而后,清淡目光再次回转到戏台上。
容向熙也像没留意他似的,目光专注看着戏台。
听那一曲沉郁悲怆的[哀江南]。
过一会儿,傅漫云轻巧自戏台后走过来,她笑盈盈,张口就要叫“嫂子”,目光瞥到旁边人,紧急刹闸。
“嫂——容小姐。”她缓口气,尽量忽视旁边那位清冷矜雅的贵客,轻声凑在容向熙耳边说:“您不是喜欢李香君吗?扮李香君的演员在后院呢,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要合影?”
说着,她眨了眨眼睛。
容向熙笑了,“好。”
她起身,步履悠缓跟随傅漫云往后院走去。
傅漫云说:“没想到您也爱听[桃花扇],[桃花扇]就是商先生指明要听的曲目。”
容向熙已经知道了。
戏台下只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可不是只有他感兴趣吗?
容向熙说:“商先生来了几天了?”
傅漫云装作不知道容向熙跟商呈玉关系,一本正经汇报,“前天来的,名义上是来祭拜老爷子的。”
“实际上呢?”
傅漫云眨眼睛,“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可能来收保护费的。”
容向熙笑了下。
傅家就是收保护费起家,傅漫云这是在自嘲。
走到院门,傅漫云便悄悄溜走了,容向熙推门而入。
室内,没有李香君,只有坐在藤椅上含笑望她的傅召棠。
容向熙故作诧异,“李香君呢?”
傅召棠笑,“没有李香君,只有唱[哀江南]的苏昆生。”
容向熙:“你可比苏昆生年轻多了。”
她望一眼四周,“没有椅子吗?”
这间屋子空荡荡,除了几个蒲团,只剩下傅召棠身下这把藤椅。
傅召棠微笑说:“昭昭,坐过来。”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膝盖。
容向熙没有任何停顿,悠缓坐在他怀里。
她腰身款摆,如同跳一支舞。
“刚刚谁叫了你过去?”
傅召棠弯了下眼眸,指尖抵在嘴唇,“这实在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容向熙明了,“你觉得什么有意思呢?”
傅召棠含笑,“跟你风花雪月。”
他说话慢悠悠,眼神蛊惑,似乎要将她剥光。
他的神情和话语都极尽暧昧,但没有做任何分寸之外的事情。
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事情,似乎就是他吻了她指尖。
容向熙:“好啊。”
话落,她手机屏幕亮了亮,邮箱多了一份新的文件。
她没急着看,不紧不慢问傅召棠,“打算怎么风花雪月?”
“带你去一个地方。”
傅召棠带容向熙来到的地方是南境最大的淡水湖。
“想知道下面有什么吗?”
他们站在游艇上,微风吹动湖泊,掀起阵阵涟漪。
快艇上,除了有他们彼此,还有潜水教练。
容向熙回答说:“有水底古城,还有水中草原。”
“见过吗?”傅召棠边穿戴潜水设备,边不疾不徐问。
“当然没有。”她意识到傅召棠要做什么,“你要下水?”
“不是我。”他温柔抚她的脸,“是我们。”
潜水和攀岩是容向熙从小必须掌握的技能,但她很少在学习之外使用这项技能,她心底有无数个犹豫,但在看到清澄如镜的湖面时,撩动心弦。
她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难道,她要一辈子禁锢在端庄谨慎的壳子里吗?
她抓住傅召棠的手,问他,“你为什么酗酒又热爱极限运动?”
傅召棠反握住她的手,迎风含笑看她,“当然是因为傅家的男人祖传的短命。既然注定早死,倒不如活个痛快。”
容向熙说:“你这个理由劝服了我。”
她都签订遗嘱了,她还怕什么。
纵深水底,失重感令她兴奋又刺激。
这种失重感,只有深潜和太空行走可以带来。
随着越潜越深,她望见水底斑斓的草原 ,涌动的泉水 ,还有曾经被淹没的古城。
她还想更接近古城,傅召棠游过来,这需要充沛的体力和极好的平衡力。
他抓住她的手,带着黑色潜水手套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们隔着护视镜对视。
幽暗的水底,明明看不清彼此的眼睛,容向熙却能勾勒出属于他的散漫又温柔的笑意。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或许因为水下风景的美妙,或许因为对面的人。
第71章 夜谈 容小姐,你可以有更正经的猜测。……
回程路上, 容向熙靠在车里睡了一觉。
隐约间,她感知到车子半路停下来,傅召棠的声音低低响起, 似乎在交代什么。
接着是衣衫窸窣声音, 车子继续行驶。
容向熙睁开眼, 旁边的人已经变成傅漫云。
傅漫云脸上扬着轻盈的笑, “嫂子,我哥处理一件急事,我护送您回傅宅。”
容向熙说:“好。”
车子已经行驶到那棵葳蕤繁茂的古树下, 车窗融出绿影。
“有人要出门, 咱们让让路。”司机回头说。
傅宅大门前的门槛被佣人们轻手轻脚卸下。
之后,一辆漆黑加长劳斯莱斯自院内开出。
透过车窗,容向熙望见那辆劳斯莱斯车牌的[京A]标识。
是商呈玉的车。
傅漫云幽幽说:“现在, 也就商先生能得到卸门槛从正门开车出入的待遇了。”
“以前还有谁有这个待遇?”
傅漫云抿了下唇,“二哥可以。”
现在为什么不可以,傅漫云没有讲。
容向熙也没有问, 她看出,傅召棠兄妹都是谜语人。
傅召棠愿意跟她分享的, 只有风花雪月。
劳斯莱斯经过容向熙所乘的车时, 微微停顿。
车窗半落, 商呈玉自后车窗看过来。
傅漫云也立刻降下车窗,扬着笑脸, “商先生!”
商呈玉微微颔首,目光自傅漫云身上划过, 落到被她遮掩的人身上,他静静看了几秒,片刻, 他淡声,“傅小姐。”算是做出回应。
几秒后,劳斯莱斯驶离。
傅漫云将容向熙送到昆仑苑。
“容小姐,您好好休息,忙完之后,我二哥回来找您。”似乎刚刚跟商呈玉的遥遥一见对她影响颇深,傅漫云悄无声息改换了称呼。
容向熙点了下头,也不去问傅召棠的踪迹。
跟傅漫云寒暄别离后,走进院子。
昆仑苑是一座位于傅宅后山森林葳蕤中的清净院落。
周边,除了祭祖的祠堂,再没有其他建筑。
倒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容向熙疲倦至极,没有再观测地形,遣走了侍候的佣人,躺在床上,沉沉睡过去。
长途飞行加上潜水,就算铁人也遭不住,更何况,她一直不算精力旺盛的人。
不过她没有睡太久。
背上火辣辣的灼伤感将她痛醒。
容向熙起身,在镜子里望了望自己的背。
红肿一片。
就连手臂,也起了朱砂似的疱疹。
她是被晒伤了。
她揉了揉眉心,换了条傅召棠为她准备的裸背长裙穿上,不至于背部皮肤摩擦得太难受。
她不着急处理晒伤,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看商呈玉中午发过来的邮件。
刚看了开头,门被敲响。
天已经黑了,月光将幽深庭院照得清透。
容向熙亲自开门。
门后是两位老太太,手上分别端着一个银盘,银盘上是几瓶由青花瓷瓶装着得药膏,还有上药的刷子。
老太太口音很重,容向熙听不清她们在讲什么。
容向熙轻柔的声音响在静悄悄夜色里,“是谁让您过来的呢?”
她猜测不会是傅召棠。
一个在重伤中还要饮烈酒的人不会认为世上有人会脆弱到只是在游艇上吹吹风就会被晒伤。
老太太看出容向熙听不懂她们的话,没有继续讲,转过身指了指院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清亮的月影,没有人。
容向熙拢了拢披肩,抬步走入院中。
步伐在半月门微顿,而后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走就要喂蚊子了。”商呈玉站在半月门一侧,清瘦身形笼罩在树木的阴影中。
他的影子跟高大乔木的树影融为一体,容向熙刚刚轻易忽略掉他。
容向熙转过脸,“你送的药?”
“是。”他慢悠悠从树影中走出,身影覆上轻柔的月光,面容清隽如玉。
他手里捏着一捧似花似草的零散绿植,发散着薄荷味清凉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