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需要他几分残存的不忍。
这几分不忍,足够她过得很舒服。
她抬起眸, 泪眼朦胧, 用矫情又做作的语气说:“呈玉哥哥, 求你救我。”
商呈玉却像没有听见。
他抬手,轻轻捋顺容向熙被大衣压住的发丝, 温声说:“现在,你应该容公馆陪阿姨聊天, 怎么来了这里?”
汪尔雅说:“是姑姑请昭昭姐过来的。”
至于为什么请,当然是想跟容向熙商量一下日记的事。
虽然汪明漪看不惯容向熙,却十分看好容向熙的手腕本领, 她想找容向熙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没想到商呈玉捷足先登,把她一切规划都搞乱了。
“是这样吗?”商呈玉问。
容向熙点了下头,却不想就这个话题跟商呈玉深谈。
她看向容逢卿,“还能走吗?”
容逢卿咬唇,“不能。”她小腹坠疼得厉害。
是被冻得,同样是被气得。
她咬着唇,目光幽怨看向商呈玉。
他竟然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她了。
容向熙说:“忍一忍,我带你回去。”
就算再不喜欢容逢卿,容向熙也做不到把一个浇了冷水怀有身孕的女人扔在山上挨冻。
汪尔雅急忙说:“做什么要下山呢?从这里安置下来不好吗?我会挑一间上好的客房让二小姐住下来。”
容逢卿忙摇头,“我不住,姐姐,你带我下山。”
她总算看清楚了,这一群各怀鬼胎的人,只有容向熙才是值得她依靠的。
李云骞也后知后觉,没想到容向熙是在乎容逢卿的,“我陪你们一起走。”
容向熙说:“不用了,刚好我跟卿卿也很久没见了。”
话落,她脱下商呈玉为她披上的大衣,递给他,“多谢。”
商呈玉没有接,“是谁惹到了容小姐?”
容向熙说:“没有谁。”
她不想跟他多讲话。
如果不是郁小瑛做的事太让她心烦,她也不会从容公馆径直来到这里,到了这里,没想到又是一出烂戏。
鉴于容逢卿走不了,容向熙让保镖将车子开上山,然后又推了架轮椅将她安稳送上车。
上车之后,容向熙直接吩咐人去医院。
容逢卿先打量一番车内饰,说:“我的肚子又不疼了。”
“我要吃火锅。”她理直气壮要求。
容向熙看向她,“李云骞已经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还想要娶你认下你肚子里的孩子?”
“没想过。”容逢卿的心眼全部用在争风吃醋和买买买上,其他事情她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容向熙慢条斯理说:“他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有继承权,他觉得,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在我死后继承我的位置。”
容逢卿微微瞪大眼睛,关注点在另外一件事,“真的有继承权吗?”
容向熙说:“如果你没有被逐出族谱,它是有继承权的。”
言下之意,现在没有了。
容向熙注视她,“这样的话,你还要跟他结婚吗?”
容逢卿说:“结,当然要结,他又不知道我没有继承权。”
容向熙给容逢卿留面子,她被逐出族谱这件事没有大肆声张。
圈内人只以为容逢卿已经丧失对容家的继承资格,却不知道,她现在连容家人都不算了。
容向熙静静看她,倒佩服她的胆大。
到了私人医院,按部就班带容逢卿做了检查。
容逢卿肚子里的孩子果然生命力顽强,而容逢卿也确实身体不错。
大冬天泼了冷水又吹寒风,竟然连感冒的迹象都没有。
除了医院,容逢卿顺理成章要求,“既然我的孩子没事,我要去酒吧喝酒,就算做孕妇,我也是最美最性感的孕妇。”
容向熙自动掠过她发癫的话,平和问:“你住哪儿?”
容逢卿:“住李家。”
之所以要攀上李云骞,也是因为她实在没地方住。
李云骞再不好,还是收留了她。
“或者,带我去酒吧,我再随机给孩子找一个爹,然后就住在孩子未来的爹那里。”
容向熙说:“我给你安排个地方住。”
车子停在[露华浓]。
容逢卿没想到容向熙出手如此阔绰,“这地方给我住?你不怕我弄得一团糟?”
容向熙说:“我会拨个阿姨过来照顾你,一应花费,从你信托里扣。”
容逢卿说:“我的信托都花的差不多了,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她要还有信托可花,怎么回死乞白赖缠着李云骞?
容逢卿眨着眼睛,习惯性用身体蹭容向熙手臂。
——潜意识,她把容向熙当做那些男人来讨好。
容向熙并不觊觎她的□□,抽出手臂,“因为花不了几个钱。”
容逢卿既委屈又屈辱,同时还有点安心。
再厌恶容向熙,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她,容向熙底线高得多。
容向熙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安置完容逢卿,容向熙乘电梯下楼。
走到大厅,恰巧遇见从外而归的商呈玉。
他似乎是刚从山上下来,身上带着竹露的清冽气息。
“这么晚了,容小姐要出门?”商呈玉看向她,眉目深冷清寂。
容向熙看出他心情不佳,并不关心缘由,只是按部就班寒暄,“并没有。”她说:“这地方以后留给卿卿住。”
言下之意,她并不是出门,而是离开。
商呈玉顿了下,慢条斯理说:“容大小姐跟容二小姐真是姐妹情深。”
他想,他知道中午她从山上冷淡离开的原因了。
是觉得对容逢卿招待不周。
容向熙漫不经心说:“我只是做了您当初做得事情。”
她并不是刻意用这句话刺伤商呈玉,只是随口一说。
商呈玉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
容向熙意识到,“抱歉,我只是随口一提。”
她已经不想说刺伤他的话,只想敬而远之。
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卿卿是个惹人喜欢的女孩儿,我照顾她心甘情愿。”
商呈玉淡淡道:“姐妹没有过夜的仇,对吗?”
“算是。”容向熙说:“我本来也跟她没有深仇大恨,你跟她的事,我也没真正怪过她。”从前,她怪的、恨得,一直是商呈玉。
现在,她连商呈玉都不恨了。
很没有意思。
她说:“卿卿是单纯的小女孩儿,她是被人蛊惑了,如果那个人没有露出可以的模样,她是不敢的,她很识时务。”
商呈玉第一次发觉容向熙的幽默天赋,他勾了勾唇,“令妹确实单纯,单纯到专趁商希林来拜访的时候衣衫不整出门,顺水推舟要他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容向熙自然为容逢卿说话,“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十八岁,哪有这么重的心机?”
“但她十岁的时候就知道把你推下水了。”
容向熙不想跟他争辩这些。
无论是恨意还是爱意都不值得她在夜色深沉的晚上跟他说这么多。
“晚安。”她抬步告辞。
商呈玉陡然攥住她手腕,嗓音微沉,“容向熙,你真的很善良,善良到可以原谅所有人。”
——除了他。
他今晚得情绪似乎非常不可控。容向熙没多想,因为她的气性轻易被商呈玉玉激起来,她仰眸,看着商呈玉那张清隽矜冷的脸,凉声道:“你想要原谅,我当然可以给,但商先生,你扪心自问,你想要的真的是我的原谅吗?”
她实在太懂他,她懂他所有隐晦的靠近,她更懂他因什么而靠近。
她听得懂他所有的言下之意,明了他所有不为人知的难处。
正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更加愤恨。
当初,只要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他们都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所有所有的一切,全部怪他。
她看着他眼睛,目光灼灼,“商先生,你把别人的心当做垃圾扔出去,凭什么想要那颗心再完完整整回到你手心?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商呈玉攥住她手腕的手猛得一顿,“容向熙,我从没有想要你的心。”
他凝视她,眼眸漆黑深邃,似有浪潮翻涌,“我想要你痛苦,跟我一样痛苦。”
——自从爱上她,每时每刻他都在痛苦。
他的世界从此陷入绵延的阴雨,再不见半点阳光。
他的每一缕思绪,都跟容向熙息息相关。
容向熙怔了下。
对他们这样的人,比起说爱他们更愿意说恨,同样,比起快乐,他们更愿意承认自己在受苦。
“这并不是我带给你的,你要学会调节。”容向熙轻轻抽回手。
就像调解父母的偏心,家族的森严,这个圈子的阴暗龌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