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仰眸看着他,目光澄澈专注,引诱着人将真相全部交付给她。
商呈玉心中微动。
“确实有更深层的原因,你想听吗?”他垂眸望她。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一贯是冷清的底色,但此刻在暖融融的灯光映照下,显得耐心又温和。
容向熙与他对视,望着他的眼,一个念头恍惚从脑中划过——
她压下这个念头,冷静,“你想让我知道吗?”
“看来不想听。”商呈玉从她简短的反问中看出她的想法。
容向熙移过视线,“我们这样的联姻夫妻,不该过多打探对方的过去,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了解得太深,都不是好事。”
她没看他眼睛,垂眸望着脚下整块的大理石地板,“保持合适的距离,才是我们这样的联姻夫妻的相处之道。”
她一连说了两次“联姻夫妻”,语气在咬字时格外加重,不知是无意还是特意提醒。
说完,她依旧没有回望他眼睛,径直走入术中观察室,留他在原地。
就如同之前数次,他把她留在原地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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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的出现成功延长容韶山的生命。
睁开眼的那一刻,容韶山望见容向熙守在病床前的脸,笑了,虚弱说:“我以为,睁眼看到的是你祖父。”
容向熙握住他枯瘦硌人的手,“不应该是祖母吗?”
容韶山轻笑,笑容里带着怅然,“我已经忘记你祖母的样子了。”
容韶山的生母既不是容礼仁出身名门的原配,也不是他后娶的富甲一方的续弦,更不是年轻貌美陪他终老的三太太。
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是容礼仁被下放到基层后村里派来照顾他的平凡女人。
前途未卜,容礼仁以为一辈子再难回京,便跟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很快有了容韶山。
他们一家三口过了一段平和而温馨的日子。
直到京里形势幽而复明。
容礼仁毫不犹豫离开。
他从此没了父亲,他的母亲也备受讥讽。
他们的日子变得很艰难。
直到现在,容韶山还能记起那一段朝不保夕与备受欺辱的日子。
他十岁时,为了给自己这一方在激烈继承之战中夺得更多筹码,容礼仁的二太太来接他进京。
算上他,容礼仁有五个儿子。
当然,容礼仁的五个儿子有三位母亲。
容韶山不知道二太太跟他的母亲说了什么,但母亲干脆利落送他进京。
他走的时候,大雪纷飞,母亲就倚在木门遥遥望着他。
风雪模糊他的视线,也模糊掉母亲的影子。
那是一生中,他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她是自尽。
在他被二太太认作儿子的时候,他的亲生母亲死于农村最毒的农药。
回神,容韶山凝望容向熙的脸,“难得,你还知道你祖母。”
容向熙说:“爷爷说,我长得像祖母。”
容韶山轻嗤,“老头子骗你,你祖母没你漂亮。”
他不想讲容礼仁,岔开话题,“James是商呈玉请来的,对吗?”
容向熙:“对。”
容韶山:“北非是商家的经略点,James听他的话很正常。”
容向熙微微挑眉,“我记得,中恒集团的生意主要在西欧北美,没听过在非洲有生意。”
“那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一些。”容韶山说:“商家跟咱们家还不一样,他们家的生意很大部分是跟着上面的政策走,政治利益远大于经济利益。”他看着女儿,说:“你还没接触过这些,正好我侥幸多了几个月的时间,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我跟你讲一讲这些事情。”
话落,他又问:“商呈玉会放你在这里陪房的,对吗?”
容向熙还真不好说,她斟酌说:“应该。”
容韶山笑一声,死后劫生,让他心情很是轻松快慰,“我觉得你离婚有些难。”
容向熙道:“主观上的难题先放在一边,我会先解决客观上的难题。”
现下,她并不在乎管商呈玉对离婚的态度如何,她立足当下,一点点肃清阻碍她离婚的客观难题。
容韶山神智清明,“或许你可以在商载道那边发力。”
生死之间,一些早年忽略的事情渐渐浮上心头,他说:“商大公子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暗地里向我提过亲,他喜欢你。”
“不过我跟你母亲商量了一下,拒绝了。”
容韶山和郁小瑛拒绝商希林的理由十分冷酷而现实。
他们当然相信温润如玉谦谦公子的商希林会一心一意对容向熙,但他们不相信商希林的身体——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真的能撑起他们对商家的野望吗?
“商大公子七岁的时候生过一次大病,从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你跟他接触过,也应该能看出来。”
容向熙并没有看出来,她只记得,商希林是笑起来如春风柔和的谦谦公子。
容向熙抬眸,精准说出容韶山的想法,“您觉得,我可以利用老首长对大哥哥的怜惜,让他支持我跟商呈玉离婚?”
“是这样的。”
容向熙抿唇,“让我想一想。”
临走前,容向熙问容韶山,“既然您跟母亲觉得大哥哥身体不好,不能做我的联姻人选,又为什么费尽心机为我跟他提供相处的机会?”
容韶山并不隐瞒他的圆滑和势利,温和说:“或许他可以撑很长时间,作为他未来的弟媳,你跟他处的好一点,对你的未来没有坏处。”
容向熙:“您算是一女两用吗?”
要占着商呈玉太太的位置,还要占商希林的心。
容韶山说:“这才是联姻啊,联姻就是要攫取对方最大的利益,可惜——”他叹息说:“可惜商呈玉不是商希林。”
比起商希林当年对容家倾尽所有的帮扶,商呈玉堪称吝啬。
容向熙扯了扯唇,没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谈,“我回檀园收拾东西,下午搬过来陪您。”
容向熙留在檀园的东西很少,两个行李箱便可以全部带走。
她不打算再回来,将商呈玉送她的礼物全部留在艺术展览室里,然后利落收拾行李。
她收拾得很仔细,一根针都不打算留下。
卧室门从外推开,容向熙的余光望见一截笔挺的长裤。
微微仰起脸,她望见商呈玉神情淡漠的脸。
收回视线,容向熙忽略他,继续垂眸收拾东西。
“太太打算直接搬走。”他用陈述句,表明已经看清她的意图。
容向熙说:“我没有做破坏联姻的事情,我的父亲病了,我打算去陪房,合情合理,爷爷也会愿意有一个名声纯孝的孙媳。”
“我没有破坏商家的利益,你该应允我。”
从前,他用所谓联姻的名头强迫她做了一连串她并不喜欢的事情,如今,他也该折服于这个名头。
商呈玉平静片刻,语调掐出温和的模样,“我当然会应允你。”
他屈膝,扣住容向熙装衣服的手指,“我帮你。”
容向熙动作微顿。
商呈玉声音和缓给出理由,“既然太太当初为我收拾过行李,投桃报李,我也该帮你。”
容向熙没有拒绝,她看出这是商呈玉难得的让步。
论收拾东西,商呈玉比她还要熟知她的东西放在哪里,他面不改色在衣帽间夹层里的抽屉中挑选合适内衣装叠在行李中。
容向熙侧过视线,若无其事找话题,“你今天不是加班吗?”
商呈玉垂眸将收拾整齐的行李箱合上,起身看向她,眸色深深,“总要见太太最后一面。”
容向熙:“你这样说,好像我从此之后不打算回来一样。”
商呈玉眼神清淡,“不是吗?”
第39章 真相 她连撒谎哄一哄他都不肯了。……
确实如此, 非常正确。
容向熙心底的确这么想。
从这里搬出后,她不打算再回来。
即使回来,唯一的目的也是跟商呈玉办理离婚协议。
但眼下不能这么说。
事情还没有十拿九稳, 她不能半场开香槟。
“当然不是。”容向熙主动朝他走过来, 指尖轻轻揪住他雪白的袖口, 仰眸望他, 深情说着保证,“我们是夫妻,这里是我们的婚房, 料理完爸爸的事情后, 我还会回来的。”
商呈玉当然知道她在撒谎。
他却不能戳破这谎言。
戳破了,她连撒谎哄一哄他都不肯了。
他敛眸,轻“嗯”一声, 像是丝毫不知她的意图。
长指扣住她指尖,与她十指相扣。
他温声,像丝毫未觉, “既然还会回来,下次见到太太该是什么时候?”
容向熙轻笑, 柔声说:“我还没走呢, 你就想下一次了吗?”她笑说:“商先生,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有意赶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