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国子监休沐一日,他非要跟着过来,臣妾只能由着他来。”
二皇子上前,眼神看起来恹恹的没气色,又有些怯生生的。
谢言珩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摸上他的额头:“煜儿的身子可大好了?”
皇后知道陛下在说什么,此时也叹了口气,颔首道:“太医说煜儿的病是好全了,可经上回的事一闹,他便时常郁郁寡欢,一出门就有些畏惧。”
“太医说他原本年纪尚小,禁不起折腾,如今只要安心休养一阵子,时常关怀,如此慢慢就会好了。”
皇后这么说,一是在提醒陛下不要再把他送到旁人处,二也是想借机修复夫妻关系,希望陛下能常来陪伴的意思。
谁知谢言珩觑了皇后一眼:“既是如此,何不让他安心休养,今日人多,让他出来岂非又受凉又受风。”
“煜儿本先天体弱,需要安心调理,他连番受惊,又有你……”他顿了瞬,到底没当着孩子的面说得难听 ,“你也该细想想,煜儿为何会这般。”
二皇子天生体弱,但太医说过,只要精心养着,等将来长大后就能和常人无异,习文习武都不成问题。
可皇后要强,不足五岁就让他去国子监,又玩弄权术误了他,如今看着好好的孩子成了这样,再与大皇子的沉稳聪慧相比较,谢言珩怎能不怒。
今日皇后的打算,他又怎么可能不知?
有这样的生母,煜儿的身子怎么可能养得好。
陛下如此发难,皇后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可碍于此刻情形,皇后只能将二皇子拉回来,死死压着情绪,低头道:“是,臣妾自知照顾煜儿不利,还请陛下恕罪。”
谢言珩并不愿多考虑皇后的心情,反而将二皇子带到自己身边来,温声道:“煜儿,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皇太妃的秋千上玩,不如你这会儿去和皇太妃玩,她那有你爱吃的糕点。”
赵太妃温和慈祥,对宫里的孩子们都好,谢言珩记得,二皇子尤为喜欢她。
既然如此,多让二皇子去赵太妃处,兴许对他的身心健康还有益些。
孩子的情绪都是最敏感的,方才夹在父皇和母后中间,二皇子已经有些畏惧了,这会儿一听去皇太妃处,他反而高兴起来,脸色也瞧着好多了:“儿臣,愿意去。”
谢言珩点点头,戴铮立刻牵着二皇子到了赵太妃处,皇后的脸色一白,顿时如遭雷劈一般。
但她不敢多言,更不敢多问。
眼下陛下只是对她不满,认为她没有教养好煜儿,并未说今后都让煜儿去太妃处,可若是她闹起来,说不定陛下真的就再也不让她亲自养着煜儿了。
上回是因为她谋害明妃,可眼下好端端的,若是孩子从身边被带走,身为国母,这是奇耻大辱,外头人该如何揣测她?她的母族岂非因她这个不中用的皇后而蒙羞。
皇后的肩头微微颤抖着,极力忍耐着着内心的情绪。
莲音心疼不已,递上来一个温暖的手炉,希望可以借此抵消春日寒风的余韵。
红毯之上的歌舞仍在继续,底下交头接耳,高台之上的帝后却气氛凝结成冰。
皇后看向明妃的位置,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就忍不住愈发的恨,愈发的盼着她去死。
可她不敢失去后位,更不敢彻底和陛下离心,不敢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只能拼命忍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场内的歌舞已经换成了一出热闹的戏,引得下首众人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就在此时,拱门外急匆匆赶来一个太监,消息极快地由一个御前侍卫上前汇报给戴铮。
戴铮的手都抖了起来,跪下道:“陛下,瑶华宫传来消息,说纪嫔不好了,只剩一口气了!”
戴铮传话的间隙正好鸦雀无声,殿内不少人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惊骇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席面上的纪夫人面色顿时苍白一片,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玉儿……我的玉儿……!”
她几乎是瘫软在了陛下跟前,哀求道:“陛下,求您让妾身去看看玉儿吧,妾身求您……”
谢言珩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遂即起身道:“即刻就走!”
第109章
纪嫔快死的消息传来得突然, 陛下这厢已经起身了,皇后仍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她知道纪嫔病重,也知道她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但怎么算也不该是今日。伺候她的人日日都回消息去凤仪宫,太医说了,若无意外, 纪嫔怎么也还能再撑上一两个月。
但太医也说了,消渴症厉害得很, 病人到最后往往会有其余的问题,一旦出事就是要命的。
纪嫔日日服用掺了东西的方子,今日死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可恨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是今日!
皇后心底暗恨却不敢表露出来, 身为国母,她只能起身随陛下一起去瑶华宫看望纪嫔以免出现差错。
好好的春日宴被这惊人的噩耗搅黄了, 德妃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桑青筠和德妃对视一眼,也在蔓姬的搀扶下起身了。
她缓缓起身,示意派人去搀扶纪嫔的母亲起来一同前往。
可怜的纪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便是桑青筠看了也于心不忍,搀着她一同上了步辇,快速随着陛下和皇后的步子去了瑶华宫。
瑶华宫从前是宫中除了昭阳宫最奢华明艳的宫殿,集天地之钟灵, 各州之珍宝, 一踏进大门便可见琼楼玉宇,香雾袅袅。
可如今再进瑶华宫,不光破败黯淡, 就连地上的落叶都无人清扫,侍奉的宫人拎着扫帚躲在檐下打瞌睡,摆明了躲懒。谢言珩抬脚进去,偌大的瑶华宫竟然看不见几个人影,连纪嫔病得快死了都不能让她们有半分紧张,可见平时是怎么伺候的,不由愈发愠怒。
皇后紧跟其后进去,一来便心中一凉,莲音看陛下先进了内殿,立刻发作道:“不中用的东西,谁准你在这躲懒的!平时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纪嫔的?”
原本在躲懒打瞌睡的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忙跪在地上求饶:“姑姑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莲音知道今日的利害,为了不让坏事赖到娘娘头上,当下疾言厉色道:“敷衍主子,你还有脸求饶?还不快让这起子偷懒的都过来跪下请罪!”
“你们最好是盼着纪嫔主子安然无恙,否则扒了你们的皮!”
说罢,莲音扶着皇后进到殿内去,一进去,殿内又是冷得冰窟一般。
皇后心里清楚,纪嫔过成这模样,这里头多少有她的授意。她恨极了纪嫔害她滑胎,甚至到现在,她身上的下红之症都没治好,所以纪嫔病着,她怎么可能让她舒舒服服养病?
只是没想到,这群下人仗着她的意思这般过分,就连今日都不知道收敛。
陛下方才进来时脸色十分难看,若是打定了主意惩处这些人,难保会不会殃及自己。
皇后心里突突着不踏实,前头一看陛下已去了屏风内,正想跟上去,谁知却听到陛下冷冷道:“出去!”
陛下……不让她进去?
皇后顿时脚下摇晃了两步,险些要跌倒,还是莲音扶着,她才没在宫人面前出丑。
陛下怎会对她如此厌恶,甚至不让她近前来?
她心里越发不安宁起来,可无可奈何,只能先在主殿内坐下。
没过多久,桑青筠带着纪夫人送宫外进来,二人的脸色均十分肃穆。
尤其纪夫人,一进来什么都顾不得了,跌跌撞撞地往屋内寻,直哭得满脸泪水,老泪纵横。
皇后忍不住说:“陛下正在里头,不允准旁人上前打扰。”
但桑青筠只福了福身,并未听她的,就这么径直穿过屏风走到了谢言珩身边。
眼见陛下并未阻拦,皇后更像生咽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可笑极了,堂堂皇后竟不如一个妃子,还上赶着让人打她的脸!
莲音一时无言,只能轻声道:“娘娘且让她猖狂得意去,日子还长着呢。”
寝殿内,纪嫔的呼吸渐渐微弱,谢言珩坐在床头看着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一条生命正在身边飞速流逝。
周太医此时正在为她施针,纪嫔的口中也含着参片吊着一口气,谢言珩的心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沉到了谷底,再多言语都无法形容他心内的惊憾。
她已经轻成了一把骨头,骨瘦嶙峋,两颊凹陷,若不是知道她病了,谢言珩如何能把她和记忆中娇俏温柔的表妹联系在一起,不过区区几个月不见,竟成了这样一副生机耗尽的模样。
周太医尽力抢救过后,额上冒着冷汗,跪下请罪道:“陛下,纪嫔本是强弩之末,兼之中毒,已经无力回天了。如今这番,不过是暂时留一口气,若还有什么想说的,请陛下尽快吧。”
谢言珩心中猛然一痛,不可置信道:“中毒?”
话音一落,谁知刚赶来的纪夫人正听见了周太医的话,尖叫一声冲跑进来伏在床头:“玉儿!我的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