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紧紧握住女儿微凉的手,哭得不能自已:“母亲来了,母亲来陪玉儿……我的玉儿……!”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纪嫔的生机原本正在缓缓流逝,可日思夜想的亲人在此,她竟费劲力气,最后睁开了眼睛。
她想说什么,却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胸腔如同残破的风箱,发出呼啸之音。吐出来的血溅到了床铺上,纪夫人的衣服上,甚至是谢言珩的身上,大片大片,触目惊心,可她死死抓住母亲的手,头靠在陛下的肩头:“报仇……”
“为我……报仇……”
如此血腥可怖的景象,落在在场的三人眼里,却是无尽的悲凉。
纪夫人泣不成声,抓住女儿的手急急忙忙喊道:“玉儿,莫非是谁害得你如此,你告诉母亲,母亲替你报仇!”
纪嫔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谢言珩的衣角,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直直望向他,连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皇后……是皇后害我……”
遗言说罢,她再次吐出一口血,睁着双眼,就这么去了。
抓着谢言珩衣角的手就这么渐渐滑落,一条命玉殒香消,从此被深宫埋葬。
寝殿内破了洞未补的窗子突然吹起风进来,冷冽的大风将窗子哐哐的撞响,似夺命的呓语,又似纪嫔的魂魄在诉说冤屈。
怠慢的宫人,恶劣的环境,纪嫔的遗言,无一处不表明她死的蹊跷。
多年不见,纪夫人再见便是女儿的尸首,直哭得肝肠寸断,她跪在陛下身旁,死死抓着纪嫔渐渐冷掉的一只手,求他为纪嫔讨回一个公道。
“陛下,玉儿不光是您的嫔妃,她还是您的表妹!是您的至亲!她死得不安,让妾身这个做母亲的如何接受,让妾身夜间入寝如何合上眼睛?”
“当初妾身不肯让她为妾,是她铁了心要跟着您,说此生只认定了您,哪怕做妾也心甘情愿,您曾允诺过妾身,说会好好待她,可如今呢?!”
“玉儿死得不明不白,她走得不安啊!”
人命在前,任谁也无法责怪纪夫人对陛下的失礼,只因谢言珩自己,都觉得亏欠了她。
抛开君臣的身份,这是他的舅母,在身边断气的,更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
谢言珩看着纪夫人,红了双眼:“朕会以皇贵妃的位分将阿玉下葬,也会为她讨回公道。”
“舅母,还请节哀,珍重身子。”
桑青筠静静地站在屏风前看着,此时对纪嫔早已没有了恨意,只有怜悯。
纪嫔的果决和气魄十分可敬,她用了对自己最惨烈的方式和这个世界道别。
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她已经用最痛苦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结和谭公公之间的过去,
接下来的仇,桑青筠会替他们一起讨回。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皇后。
她温声开口道:“陛下,纪嫔死得蹊跷,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操控。”
“她虽一直病着,但消渴症并非急症,怎么会短短几个月就成了这般模样?若说无人暗中下手,臣妾不信。何况她死前口中一直念叨着皇后,恐怕此事和皇后脱不开干系。”
“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纪嫔一个公道。”
主殿内焦急等候着的皇后原本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号,这才反应过来,她竟是被纪嫔反将一军!
她何时给纪嫔下过这样的毒?!
怪不得会是今天,她还觉得奇怪,原来纪嫔看似病重了,实则心里一直盘算着,想在死之前拉她下水!
皇后当下也顾不得陛下方才不让她入内的命令了,急急忙忙进到室内跪下:“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从未毒害过纪嫔啊!”
说罢,她这才看向床榻之上的尸首,只见纪嫔死前睁大双眼,床榻之上尽是黑红黑红的血迹,形容可怖,甚至骇人。
皇后几时见过这般模样,一时吓坏了,忍不住想呕,可陛下在这只能死死忍耐,浑身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桑青筠看着皇后这模样,淡淡道:“纪嫔虽病,之前又被陛下降位禁足,可陛下从未克扣过纪嫔的一饮一食,不光让她仍然居住瑶华宫主殿,更命人好生照看,调理身子,今日所见,倒像冷宫一般。”
“那时后宫大权除了纪嫔都在皇后一人手里,禁令已下,其余嫔妃皆无法插手瑶华宫内务,敢问皇后娘娘,瑶华宫若有变动,谁能安排?”
“臣妾方才来时,只见庭院破败,殿内冰凉,寝殿内比冰窖还冷。纪嫔虽不如从前,可这些下人怎么敢如此怠慢?”
“消渴症虽厉害,但熬上几年不成问题,纪嫔年轻,从前并无急症,怎么会这么快,又何来中毒呢?若说没人暗中下毒手,臣妾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何况纪嫔死前口口声声说着皇后,若想查明真相,恐怕得从纪嫔的一饮一食和身边人里下手,还请周太医查明纪嫔今日的药渣和羹饭,再命人挨个盘问纪嫔宫中的下人。”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皇后:“还请将皇后娘娘宫里的下人也都控制起来严加审问,您恐怕脱不了干系。”
第110章
在春日宴的节骨眼, 将凤仪宫的所有宫人都拉出来拷问?那不就等于告诉外头所有人,陛下和皇后离心,陛下并不信任她么!
届时她还如何自处, 煜儿知道了心中作何想法,朝臣们又如何揣测?
明妃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查到她头上,丝毫不顾皇室颜面, 皇后如何能忍。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了,跪在陛下的跟前举起右手, 三指朝上,信誓旦旦发起了毒誓:“陛下明鉴!今日纪嫔之死和臣妾绝无半点干系!臣妾随您前来时尚且心中震惊,惋惜于纪嫔年纪轻轻得此重病,又怎么会害死纪嫔?”
“何况臣妾已经是中宫国母,纪嫔在您的裁决下又降罪禁足, 身兼病痛,臣妾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还请陛下不要听有心之心信口雌黄, 肆意攀诬, 臣妾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
皇后一字一句煞有其事,说得自己天上地下再没那么干净了,可谢言珩不信, 桑青筠不信,纪夫人更不信。
堂堂国母,不堪其位,做出这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如今单是看着她那张空口白牙的脸, 谢言珩便感觉到无比的厌恶。
今日所有积攒和忍耐的怒火与嫌恶终于在她苍白无力的辩驳下爆发了, 谢言珩抬手甩上她的脸,怒道:“贱人!还敢狡辩!”
“有你这样的皇后,朕的后宫才不得安生!”
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 陛下用了极大的力道,将她的身子都扇到了一侧去。
脸颊上立刻浮现五个鲜红的指印,皇后有些不可置信,颤巍巍地摸上脸,可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幻觉。
陛下竟然……打了她。
当着明妃、纪夫人和下人的面,丝毫不给她留颜面。
多可笑。
和陛下成婚数载,她一直都知道,陛下表面温和宽仁,实则是个骨子里十分薄凉的人。
不管她做得再努力,陛下都从来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不过是因为先帝的赐婚才对她客气一二罢了。
他对她从无男女之间的兴趣,更对她一开始的性情感到厌烦,为了做好这个皇后,她费尽心机努力改变,动用一切能想到的手段,想要肃清后宫,做一个完美的皇后。
可这一切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他认为自己才是灾祸的源头。
她凭什么不能恨?纪嫔多年来对她没有半分尊重,更是害她流了孩子,从此不能再有身孕,害她得了下红之症,陛下理所应当的不会再来凤仪宫。
陛下凭什么认为,难道区区降位和禁足,就能消除她的苦?
即使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要了纪嫔的命!她这辈子做得唯一后悔之事,就是引狼入室,看错了桑青筠。
事已至此,皇后反而出奇得冷静下来。她缓缓抬头,冷笑着落下泪来:“陛下,您以为,您心爱的明妃就这般无辜吗?”
“后宫这么多事,那件事是明妃不知道的?她敢说,她什么都没做吗?”
“即使您再不信,臣妾也要说,今日纪嫔之事,绝非臣妾所为。”
桑青筠知道皇后什么肯如此笃定。
因为在她眼中,慢性毒药并非是她所为,即使查出徐才人,她也可以抽身干净。而且今日纪嫔服用的急性毒药也和她没有关系,所以她才这样理直气壮。
但事到如今,皇后说这些,还会有人信吗?在陛下眼里,她早已是玩弄权术将后宫搅得腥风血雨的惯犯了。
何况纪嫔死在陛下的身边,咽气之前口口声声指认的也是皇后,皇后这次摘不干净了。
她开口淡淡道:“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死在您跟前的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皇后娘娘,您做了什么孽您心里清楚,何苦在这扯三道四为自己辩清白。”
“周太医,还劳烦您细细分辨,莫要错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