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渝接过花灯,扔下几枚铜钱,却并没有去写字,也没有放到河中,只托在手心上,小心翼翼,然后继续一言不发走路。
江抚眉心头一跳,越看这花灯越觉得此乃炸药,甚是危险,又觉得花灯有邪灵附身,带着不详。
“李公子是要将这花灯带去哪里?”江抚眉问。
李景渝目不斜视,“带回去。”
江抚眉冷冷笑道:“李公子可是金屋藏了娇?”
她死死盯着李景渝,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只见李景渝眼睫微颤了一下,再无波动,但那下撇的唇角却柔和了许多,不像这一路以来,倒刺似的扎人。
“江小姐多虑了,我还不屑于此。”说着他眼角扫过江抚眉的脸,鄙夷道,“毕竟这世间女子多与江小姐一样,轻浮。”
或许是不在意他,所以江抚眉甚至没有感到生气,只是琢磨他这句话,心里略感惊奇,这李景渝看上去一副欠扁的没教养的模样,竟是最喜欢刻板守旧的女子?
她道:“李公子毕竟出自承平王府,从小有沈姐姐这样的名门典范教导,眼界自是高的。”
此话一出,李景渝心里的某个敏感点被猝不及防戳中,立刻就跳脚了:“你也配提我长嫂!我长嫂……”
他话未说完,就见前方一片混乱,人仰马翻,一红衣女子骑着一匹乌黑骏马从人群中冲出,马儿好像受了惊,直直撞向他们二人,江抚眉甚至能感受到马儿躁动带过的阵阵膻风,李景渝反应极快,一个转身就闪到旁边,王府的护卫们立刻将他护住,一时间,竟没有理睬江抚眉,只留她一个人在路中间,面对疾驰的高大骏马。
“吁—— ”
眼见着马匹就要踏碎江抚眉的头骨,马上女子显然骑术高超,生生将马头拉偏数寸,马蹄踏在空地上,带起轻尘如烟,江抚眉下意识拿袖子去挡。
“江小姐,你没事吧?”
爽朗的声音从马背上响起,江抚眉的眼睛被迷了,看不清来人,却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能在人潮涌动的花灯会上纵马疾驰,却无人敢拦的,只有那位骄纵跋扈的南安公主了!
南安从马背上跳下来,微微俯身查看江抚眉的眼睛,急道:“哎呀,定是被沙尘迷了眼,这可了不得,我带你去洗洗。”
江抚眉的眼睛其实并不严重,揉了几下就没太有问题了,她道:“殿下莫要担心,我没什么事。”
南安不依,坚持道:“都怪这马不服管,差点酿成大祸,我瞧着你眼睛都红了,且跟我去看看吧,既是我闯出的祸,我就要负责到底的。”
江抚眉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胳膊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对上南安含着笑意的眼睛,才明白这位殿下大概是有话要对她说,便顺台阶而下,说:“那便依殿下,说起来我现在看东西还有些模糊。”
“好好好,那便快些走吧。”南安拉着江抚眉就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对李景渝说道,“小叔,本宫先把江小姐带走了,方才本宫骑马太快,发间步摇掉了一支,还请小叔帮着寻一下。”
本就犹豫是否要跟上的李景渝如蒙大赦,连忙招呼护卫到处找步摇,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和江抚眉说,甚至丝毫不在意自己方才自私的举动将江抚眉置于险地。
南安拉着江抚眉走出去好远,回头看看果然没人跟上来,才长出一口气,对江抚眉说:“还不谢谢本宫?”
江抚眉微微疑惑,一脸茫然。
她这样子颇为有趣,惹得南安哈哈大笑起来,“本宫老早就看见你们了,一个跟木头似的,一个脸拉的比驴脸都长,两人虽是并肩走,却互相嫌弃,中间能隔出一条街来,两相生厌却不得不来逛灯会,你不累吗?”
江抚眉恍然,原来这位公主殿下折腾一番,纵马闹事,竟是为了给自己解围,她不禁心中生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绽放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真心实意道:“那可真是多谢殿下了,我这一路都不自在,脖子早都僵了。”
南安嘻嘻笑:“你眼睛当真没事?”
江抚眉眨眨眼,反问道:“殿下当真掉了步摇?”
两人对视,突然都大笑起来,南安连着拍了江抚眉肩膀好几下,欢喜道:“还是你有趣,本宫就喜欢和你玩。”
江抚眉也道:“我也确实喜欢与殿下相交,好生轻快。”
这话却是真心实意,真心实意到南安能真切感受到她的诚意,眼中更多了三分赞赏,她拉着江抚眉的手,轻声说道:“你在国公府也不容易吧,你那个哥哥,可不太好相处。”
提起叶叙,江抚眉想到的却是他与自己互相较量的点滴来,那样的较量虽然如履薄冰,但也着实刺激,很是痛快,于是她摇摇头说:“哥哥很好,很有趣。”
这话也是真心,南安自然也听出来了,她的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惊愕,“你居然能跟那个阎王友好相处,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她并不纠结于此,对叶叙也没有什么兴趣,随口一说就将话头抛在了脑后,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比其他画舫都要大都要豪华的画舫道:“今晚不提这些,你跟我去听曲吧!”
江抚眉欣然同意,跟着南安就上了画舫。
有人陪她玩,南安非常高兴,一个劲儿的吐苦水,“你不知道,她们都不爱和我玩,说什么听曲不是正经女子该做的事情,放屁,我可是天子的女儿,天下女子都该以我的行为为典范,按道理说,她们才是不正经呢!”
“短暂的一生,窝囊的一生,死的时候发现连自己都对不起,还跟我说什么正统!”
她话一多起来,就忘了尊称,你你我我的,随口就来,好像这才是她习惯的说话方式一般。
画舫门口有两个美貌的男子笑意盈盈,见了南安立刻亲热地迎上来,南安给江抚眉介绍道:“这是陶然和陶乐,是我府上的乐师。”
江抚眉原以为这两位清俊的少年该是她的面首,听她一本正经的说是乐师,再看那两人毫无约束,亲密缠着南安的样子,大概知道为什么会有公主府多面首的八卦传出了,不过南安似乎并没有想过去澄清这些流言蜚语,江抚眉自然也不会去多问。
画舫很大,却只有南安和江抚眉两个主子,可真是在舒服不过了,果子点心流水般端上来,江抚眉与南安并肩而坐,顿时有些乐不思蜀,恨不能就在这里这样过一辈子。
“快传歌舞。”南安笑着喊道。
话音刚落,就有十数舞姬从门外小步飞快走进来,这些舞姬身着鹅黄纱衣,唯独为首一人一身水粉,浓妆重彩。
江抚眉认得她,她叫青女,在她的接风宴上见过。
第29章 共餐
“青女可难约呢,我让人提前一个月去约,却被告知早被人约走了。”南安边嗑瓜子边说。
江抚眉一边欣赏青女惊艳的舞姿,一边笑道:“想必公主费了一番力气。”
“那倒没有。”南安轻哼一声,“我直接抢来便是,那些个朝臣,难道还敢和我抢人,当心我去父皇那里告状。”
公主之骄,果然名不虚传,江抚眉低头忍笑。
南安见她这样,叹了口气,小声道:“你不知道,那些人嘴上说着赏舞,心里可脏着呢,又赶上七夕这样暧昧的节日,青女去了他们府上,少不得要吃亏的。”
这一点江抚眉确实没想到,不是没想到高门大院里有龌龊事,而是没想到南安这样金贵的人,居然会为一个舞姬这般着想。
“殿下与青女相识?”她问。
“算是吧,她家以前也是做官的,父亲犯了错才被扔进教坊司,养大后送去灵韵阁,我见过她数九寒天在雪地里练舞的样子,晓得她是个性子倔的,便让人不得欺辱她。”
江抚眉往嘴边送果子的手一顿,问道:“她父亲是做什么官的?”
南安摇摇头:“这我不知道,管他呢,反正我认识她的时候,她都已经十二岁了,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记得了。”
江抚眉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殿下怜悯她,为何不将她赎出来,养在自己府上呢?”
瞧公主府上那么多漂亮男女,歌舞乐师,想来不差这一个,她又是个古道热肠的霸道性子,想要谁不能讨了去,何必常常费心这般照顾。
南安的回答却是出乎江抚眉意料,“我要了,她不肯,说是要赎罪,简直可笑,他爹犯罪,要她一个女子赎罪,这罪该用什么衡量呢?”
原也是个苦命女子,身负家族重担前行,江抚眉看着翩然起舞的青女,心中不禁戚戚然起来。
就在这时画舫突然剧烈晃动,一个侍者手中不稳,青白瓷的杯站摔了个粉碎,正好被青女一脚踩上,细嫩的足立刻血肉模糊一片。
然而青女的舞姿却没有停,只是从她蹙起的眉头可以看出她有多痛。
“够了,别跳了!”南安气鼓鼓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撞本宫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