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抚眉谢恩坐下,环视整间屋子,发现这里除了她和叶叙,就只有雍帝和一个老太监。
如此,算是秘密召见了,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她转头看叶叙,后者正专心挑着果盘里最紫的葡萄吃,大冬天的,这葡萄可是稀罕物,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各宫是否能分得一串,他竟还挑挑拣拣。
心中正忐忑,便听雍帝开口道:“你和你的姐姐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啊,沈家的小丫头。”
此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江抚眉脑中炸开,她猛然起身,惊诧之下,突然明白了叶叙所说的礼物是什么……
她难以置信看向叶叙,后者却无辜眨眼:“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江抚眉颇为语塞,她想问的事情很多,“陛下如何知道我的身份,你今天带我来是为了什么,你怎么知道……”
叶叙好笑地吞下一粒葡萄,不紧不慢回答她:“陛下知道自然是我说的,带你来是为了新年礼物啊,你不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那最明白的人便是陛下了,所以我便求了陛下,把真相告诉你。”
江抚眉道:“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件事。”
叶叙也愣了一下,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你莫不是忘了夜鸢?”
“夜鸢?”江抚眉当然记得那个鬼魅一般的女子,“她还在?”
“自然在啊,我从未让她离开过。”叶叙道,“你莫不是以为有大福在,夜鸢便不敢靠近吧?夜鸢虽然打不过大福,但她屏气潜伏的本事可是世所罕见,不然你以为在江南是谁将我带到废弃粮仓找到你们的?”
江抚眉:“……”
那时她曾试图呼唤过夜鸢,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便以为她早已离去,却不曾想她只是去搬救兵了而已……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叶叙走过去,将手按在江抚眉的肩膀上,“一起听听吧,你想要的真相。”
第49章 当年
“先帝去的突然,那时候大雍刚从多年的战争中解脱出来,国家混乱,朝堂动荡,先帝并不信任皇叔,却不得不依仗皇叔,若非给他一个摄政王之位,恐怕朕登基的第一个月,大雍就要变了天。”
“那么多年过去了,国家和朝堂稍微稳定下来,百姓休养生息,人口开始增长,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前景光明,但皇叔确认为国家战力积蓄已久,正适合再来一场战争。”
“朕不同意,那些草原民族成不了气候,朕的百姓余悸未消,他们的繁衍生息才是朕最在意的……”
“矛盾既起,便一发不可收拾,朝堂上每日都在吵架,也常有朝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丢了脑袋,但朕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罪大恶极,朕也知道,如此下去,皇叔必然会反……”
“这节骨眼上,太傅找到朕,给了朕一个锦盒,那里面有先帝遗诏,明言只要皇叔图谋不轨,便可依此遗诏,斩之。”
“但,前提是皇叔图谋不轨,我们虽然政见不同,但出发点皆是为了大雍的昌盛,要说他图谋不轨,那实在谈不上,但我们都知道,如果他不死,大雍迟早要亡在他手里,因此太傅做了一个决定……”
房屋里地龙正旺,老太监低眉垂首站在角落里如同木雕,叶叙把玩着一粒葡萄,迟迟没有入口,江抚眉神色凝重,在这如春的暖阁里,遍体生寒。
“他决定以身入局,诱皇叔谋反,纵然不能成功,只要得到一些有逆反言论的书信作为证据,也可操作其它,朕本是不同意的,这举动太危险了,但是太傅心意已决,他在那个夜晚,便已经做了赴死之觉悟。”
“他是个很好的人。”雍帝长叹道,“原本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太傅假意投靠,与皇叔信件往来频繁,一开始,皇叔并不信任他,但太傅非常稳,一步步攻略,甚至将你的姐姐嫁给李景时,两家关系日益密切,直到皇叔说出与南疆土著的密谋,太傅认为时机已到,决意要在某日早朝之时举告皇叔,然而就在那日早朝……”
“事情却全都变了,那些信件被替换,又有太傅学生唐越作证,指认太傅勾结南疆,诬陷皇叔,意图坏我大雍数百年基业……”
“证据确凿,众目睽睽,朕有心袒护,但皇叔不依不饶,寸步不让……”他说到这里,眼中早已泪光闪烁,“最后的结果你便知道了,为了保太傅性命,朕将锦盒的事情传了出去,皇叔多次派人试图从太傅身上找到锦盒,都没有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傅去了北疆……”
“这便是事情的全部。”雍帝从手边的抽屉里翻出几页纸来,“这是你想找的起居注缺失的部分,当时事发,朕将这几页藏了起来,避免被皇叔发难,书页陈旧,字迹也对得上,是真是假你自行判断。”
老太监将那几页纸转交到江抚眉手上,江抚眉一字一字细细看过去,每一页写的都是自己的父亲说过的话。
她的指尖抚摸过那些文字,好似父亲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大雍危在旦夕,臣愿以身入局,铲除逆党,护佑江山。”
“臣为帝师,早已无己,一身血肉,都为陛下,为大雍。”
“……”
字字句句,都是沈庄的语气,承载着他的大义,他的傲气。
江抚眉泣不成声。
叶叙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低声说道:“当年之事已经查清,是某一日的起居郎泄密,陛下早已将那人斩杀,从始至终,陛下都没有忘记太傅的付出,也因此心怀愧疚。”
雍帝也擦了擦眼下:“也怪朕无能,朕这些年没有一日不为此感到惭愧,这些年朕让人在清流之中施加压力,护佑你的姐姐,后来得知你的存在,朕才看到了救赎,孩子,你放心,朕绝不容许他伤害到你,如今大势所趋,布下的网也到了收拢之时,五年之内,朕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江抚眉合上眼睛,在抽泣中微微点头,她知道,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已经是最郑重的承诺了,也已经是仁至义尽,她无法再说什么。
真相已经大白,雍帝许是年迈,又经历了晚宴这样疲累的场合,如此伤怀一番,便有些精疲力尽了,叶叙和江抚眉不能再多留,便告辞离开。
天际微微发白,大雪已经停下,宫人们趁着主子们没有起身,早早地在清雪,不过叶叙带着江抚眉走的这段路,却是一个人都看不见,像是提前做了某种安排,让他们能够放心说话。
在暖阁里哭过,也微微出了汗,出门冷风一吹,江抚眉就觉得有些寒凉。
叶叙为她戴上大氅上的帽子,而后轻车熟路牵起了她的手,江抚眉想要挣扎,却听叶叙说:“你手如此凉,回去可别染上风寒。”
她还深陷在得知真相的痛苦当中,父亲的铮铮话语在耳边回荡,往昔家人的爱意被从心底翻出来,涌上鼻尖,酸得发麻,江抚眉觉得自己好像确实需要一点暖意,又见两人长袖垂下,交叠在一起,谁也看不出他们在悄悄牵手,便放了自己一马,任由他牵着走,汲取他掌心的一点点柔情。
见她不再反抗,叶叙的唇角偷偷弯起,他边走边说:“太傅为这一局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先是与白家割席,淡化白家的存在感,而后将你姐姐嫁给李景时,为的并不只是拉近两家的关系,更是为了给她一条活路,后面的事情证明他这一步是完全正确的,沈明蕙活了下来,而白家也护住了你。”
“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虽然很严厉,也有些古板,但他对母亲和我们是真心的。”江抚眉轻声应和着。
叶叙应了一声,问道:“想不想知道那之后事?”
“嗯。”江抚眉微微抬头,用红肿的眼睛看他,那模样楚楚可怜,惹得叶叙的心头突突跳。
他挪开视线,看着远方渐渐明朗的天空,淡淡说道:“那件事后,虽然太傅败了,但承平王与南疆的事情却瞒不住了,即便明面上把事情都推到了太傅头上……”
“陛下借此机会,迅速派出心腹大将前往南疆,平定南疆叛乱,整顿军队,防患于未然,然而就在大军凯旋之时,却突遭蛮族部队偷袭,那心腹大将全家,死在了南疆。”
“什么蛮族部队,那蛮子被打的七零八落,差点都灭了国,哪里来的力量摧毁我大雍部队。”叶叙眼中难得一见的悲痛,像刀子一样割着江抚眉的心。
“那是伪装成蛮子的大雍军,正规军……”叶叙黯然,“那将军有二子一女,都常年随他征战沙场,也与他一同马革裹尸还……他的妻子……痛苦难忍……也随着他们去了……”
“满门忠烈,唯独一个不成器的幼子,自小体质羸弱,被养在深宅,出事之后,他的心腹察觉事情不对,想要带那孩子逃跑,但为时已晚,寻那孩子的人已经找上门……”
“你知道那孩子如何逃脱的吗?”叶叙侧过头问江抚眉。
江抚眉摇头。
“一个南疆百姓……为报大将拯救当地百姓之恩……献出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