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可是这世上谁不无辜呢?
云思浅想起纹姨的话,果然,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会有了牵绊。
段离真傻,竟以为可以靠孩子拴住燕东广。
蓦然,她看到段离背后——
一个人骑着骆驼,狂奔而来。
她知道,燕东广安排的人到了。
而身后熟悉的哨声,她再熟悉不过了,暗厂追兵即将到达。
“叮”的一声清脆。
云思浅掣出黑鞘刺刀,正要往那隆起小腹袭去。
事发突然,离得很近,根本来不及思考。
段离本能抱住小腹。
她想求饶,却无法阻止无情的凶器。
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
疼痛并未如约而至,段离嗅到血腥味,蓦然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小腹被刀柄抵住。
四目相对之间,云思浅眸里血丝密布。
方才一刹那,她调转刀锋,以刀柄冲向段离,刀锋扎进自己小腹!
逐林卫快马加鞭,奈何距离略远,虽然见到血了,但不知伤者是谁。
段离怔愣地望着她,慌得手抖。
她不明白,为什么?
云思浅脸色苍白,薄唇微颤,一字一句道:“我放你一次,记住,你欠我的!”
来不及了。
云思浅捂住汩汩渗血的小腹,眉眼染上疲态:“快逃。”
很快,段离被人扛上骆驼。
目送段离横穿沙漠,离开西澜城,这一刻,云思浅的灵魂仿佛也随之飞走,回到了皇浦,而肉身却留在了西澜。
段离说的没错。
她们都是罪人,从踏入西澜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视野渐渐模糊,失血过多引发晕眩感,云思浅底盘不稳,倒在地上。
混沌中,感觉有好几只手将她托起。
若是往日,第一个冲上来抱她的一定是祁先。
如今她只能被粗暴地固定木板上,被他们拖走。
云思浅勾了勾唇。
是啊,祁先已经不在了。
她能保住段离,却保不住祁先,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再也无法洗清。
***
段离逃走之事,是云思浅办事不力,却又无法完全怪罪于她。
毕竟那么多暗卫亲眼所见,有人串通外面的掮客,提前在荒漠备好了骆驼。
而段离临走前还不忘一刀捅进云思浅的小腹,如此举动,做实了二人不死不休的事实。
云思浅受伤,魏陵州一连几日都没有过问。
她向燕东广告了假,在居舍修养。
深夜倒在榻上,浑身剧痛无力,灌了两碗汤药也不见好,反而发起高烧,更棘手的是,竟然意外诱发体内蛊毒发作!
虽是意外,但是整个西澜城,也只有一人可以救她。
“蛊王殿下……”
“主上……”
云思浅撑起半个上身,掀开帷幔,捂着喉咙呕吐了半响。
哩哩啦啦的黑血溅在榻板。
“救救我……”
那种感觉,痛不欲生。
可是她终究无法判断出,这是什么样的蛊毒。
又想起段离离去的背影,她身上有倒影蛊,也不知怎么解决,若再咬破动脉,也只是吊着一口气,勉强活几天罢了。
… “我怨恨这里的生活,怨恨萨旦教流传下来的奴隶制度,怨恨暗厂,怨恨蛊术,怨恨这里的一切。”…
…“阿浅,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你仔细想一想,为了晋升,为了活命,我们杀过多少人,伤害过多少无辜?午夜梦回,他们在我脑子里,嘶吼,哭喊!!我还不清了,我是个罪人,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她嗤笑一声。
这些做暗卫的,有谁手里是干净的。
谁的身上没有背着人命债。
哗啦哗啦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云思浅额头的发丝软趴趴耷拉着。
每个进入千蛊门的人,都是蛊王的傀儡,而暗卫从蛊王这里得到金钱和权力,他们身上的蛊虫,更是忠诚的象征。
她错了吗?
云思浅不知道。
当一个人多次遭受背叛,就会疑心深重。
当一个人从死亡边缘厮杀出来,就会视人命如蝼蚁。
十年前是萧驭之闯入那座山洞,把被困三天三夜的她从血泊里捞出来的。
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打那时起,她就觉得,云思浅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从茫崖山爬出来的恶鬼。
迷迷糊糊,她感觉有人在照顾她。
撬开嘴灌药,虽然动作粗糙,但是喝了药,身体好多了。她还不小心乱抓,指甲里有血。
睁开眼,看到长着一双小鹿眼睛的少女。
是朗缨来看她。
“你怎么来了,蛊王殿下如何了?”
身后垫了个枕头,云思浅勉强靠在榻沿,见她亵衣轻薄,朗缨又取了纯白披风盖在她肩上。
朗缨脱掉暗长统一的黑披风,露出玫红色衣衫,她端来热腾腾的汤药,安慰道:“你休息吧,蛊王没有来。”
她在等魏陵州,已经好久了。再拖下去,怕是要撑不住了。
蛊毒发作会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几日云思浅瘦了三圈,脸色苍白了不少,无力地摇了摇头,“朗缨,拜托你,一定要请蛊王来,让他来看看我。”
只有魏陵州可以帮她控住体内的蛊毒,如果离开魏陵州,她注定无法正常生活。
“蛊王是不是对我有误会……”云思浅攀住朗缨的胳膊,眸子空洞,气若游丝道,“是有人放走了段离,跟我没有关系,那么多人看着呢,是她捅了我……”
朗缨欲言又止,也没有说话,眼神就飘忽不定,像是在害怕什么。
云思浅不习惯她这样,问道:“到底怎么了?”
朗缨顿了半响,坐到她身边,像是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契机倾倒而出:“阿浅,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令寻他处?”
云思浅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微微蹙眉:“今日为何突然说这话?”
“因为……”朗缨犹豫了一下,“因为蛊王太残忍了,杀得人太多了。”
“……”云思浅说,“你第一天认识他?”
“西澜城之大,也不乏其他明主,为何非要是他?”
“缨儿,这话,你只对我一个人说过吧?莫非,你有事瞒着我?”
“阿浅,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激动。”
随即,朗缨从怀里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张密信,摊开给她。
这张纸宛如一块烫手山芋,使人警铃发作,心脏悬空。
云思浅下意识攥紧密信,看着上面形似魏陵州的字迹。
手脚冰凉,颤抖。
灵魂仿佛抽空了。
第7章 西澜蛊王(七)
“昨夜我偷截了一封暗厂秘阁的书信,下个月,西澜的比武大会在天仞宗举行,三大派会以联姻方式交换一些奴籍之人……”
朗缨不忍心说下去,她已经能看到云思浅微变的神情,最后心一横,说道:“蛊王,他要把你卖给风宴臣。”
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落到云思浅头顶,劈得她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响。
啪!
猛地一掌拍到榻沿。
云思浅眼底闪过寒芒,拳头都硬了。
西澜三大派:千蛊门、梦魇堂、天仞宗。
风宴臣是梦魇堂堂主,也是魇教教主。
想到这两年千蛊门风言风语频繁,云思浅听到过不少闲话。
大伙儿私下里窃窃私语,说她被梦魇堂堂主看上,为了西澜三大派和谐,说不定哪天蛊王高兴,就真要把她卖掉了。
起初云思浅并不在意,毕竟是流言。
她一个女人,功夫能够横扫千军,且坐在指挥使位置上,眼红不服者比比皆是,若她挨个较真,岂不是没完没了。
密信攥出皱褶,她用力喘息平复情绪。
如今想来,流言好像不只是流言。
她大意了!
等等……
难道这几日魏陵州不露面,就是在忙这些。
他要卖掉她?
可是,为何是风宴臣?!
她不明白……
据云思浅的观察,在三大派中,魏陵州是厌恶风宴臣的,他与慕容天仞的关系都比与风宴臣平和,就这样把自己的暗卫卖给讨厌的人,说不通。
可这封信是朗缨亲自给她的,还能出错吗?
云思浅抬眸,看了朗缨一眼,欲言又止。然而很快,她就合理化了魏陵州的行为。
主上的心思深不可测,而暗卫是消耗品,卖掉自己的东西,需要理由吗?
她前脚还在替他效力,后脚他就要像处理垃圾似的处理掉她,还是卖给西澜城最风流放荡的男人!
蛊王行事,果然不让人失望。
暗厂有规定,暗卫不许动情,但是并不禁止男女乱搞。
可是如果不幸染病被发现,就会被处决,防止传染给别人。如果男女寂寞寻个床伴,双方意乱情迷时,有一个有歪心思,就会趁机杀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