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桉外套皱巴巴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舒悦眼眶霎时间变红。
沈淮桉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正要抬手擦汗,舒悦扑进他怀里,额头重重撞在他的胸膛上。
沈淮桉稳稳接住舒悦她颤抖的身体,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肩头:"没事了。"
沈淮桉打了一辆出租车,送舒悦回家。
车里,舒悦靠在沈淮桉肩头,开口问:“你不是在上班吗?”
沈淮桉:“请假了。”
舒悦侧侧头:“你怎么找到我的?”
沈淮桉低头看她,指尖擦过她眼下的泪水:“向导诊台打听了。”
舒悦伸手环住他的腰,把整张脸都埋进他肩头。
沈淮桉感受到衬衫传来的湿意,什么也没问,只是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回到家,舒悦看见孙雯洁坐在沙发上等她。
孙雯洁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声响转过头:“你爸爸怎么样?”
舒悦换鞋,拖着步子走到沙发边,有气无力地陷进柔软的靠垫里:“还好,还活着。”
孙雯洁:“……”
孙雯洁察觉到舒悦情绪不对,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舒悦:“你爸爸不是没事吗,怎么心情不好?”
舒悦喝光一杯水,把杯子放回去:“妈,我觉得我这个人特矛盾,明明当初我爸他伤害了我们,可是我知道他生命垂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关心他,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孙雯洁看了看女儿:“这恰恰证明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呀。”
舒悦钻牛角尖,想不明白,她抓住母亲的手腕:“可是,他曾经伤害过我,高中时候你们离婚,我一梦见他就掉眼泪。”
那段回忆太过不堪,现在想想,舒悦心里还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疼。
孙雯没有抽回手,用另一只手心疼地拍着女儿的手背:“说实话,以前,舒志远确实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你小时候的衣服、换洗尿布,都是他亲力亲为……”
提及舒悦小的时候,孙雯洁眉眼染上一层温柔:“你几个月大的时候,非要人背着走才肯睡,我身子虚,你爸一个人,背着你在客厅一圈圈的走,一绕就是好几个小时;你生病,他在外地出差也要赶回来陪你,只是你初中之后,他工作特别忙,忙到没时间陪你,抽不出空关心你的学习……”
“但是,”孙雯洁声音柔和,“他金钱方面出手特别阔绰。”
舒悦被孙雯洁的话逗笑。
确实,舒志远不经常回家那几年,没少给她钱,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她,甚至比其他人的还多几倍。
每次舒志远回家,钱包里总有一沓特意为她准备的新钞,边角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孙雯洁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把她揽进怀里:“我和他婚姻破裂,他对不起的人是我,伤害的人也是我,这和你没有关系,我们离婚,但割不断你和他的血缘,你们还是父女。”
“可是,”舒悦盯着茶几上水杯里晃动的倒影,声音发闷,“如果他女上司那个孩子出生,他大概也会忘记我。”
舒悦眼前浮现出病房里那个女人扑在父亲床前时,舒志远虚弱却温柔的眼神。
如果他们的孩子还在,舒志远绝对会忘了她这个女儿。
一想到这些,舒悦又觉得自己对舒志远的担心特别不值。
孙雯洁声音很轻:“可这件事不是没发生吗,为什么要用‘如果’来折磨自己呢?”
听到孙雯洁的话,舒悦的眼睛亮了一度,像是蒙尘的星星被擦去了灰尘。
窗外的月光爬进来。
孙雯洁伸手拂开女儿额前的一缕碎发:
“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但并不愚善,爱憎分明,如果你爸爸对你一直不好,你也不会这么纠结。妈妈不希望你一直活在对别人的怨恨当中,万事顺应自己的心意。”
“要学会与过去和解。”
第61章
舒悦一夜没睡。
她一闭上眼, 脑海里就浮现出白天舒志远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
她平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她终于愿意认清一个事实。
比起对舒志远的怨恨,舒悦更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天刚蒙蒙亮, 舒悦起床。
她来到卫生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圈发黑,用冷水拍了拍脸, 让自己清醒。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天已经大亮。
舒志远术后什么都不能吃, 舒悦只买了一捧花。
到了住院部,舒悦找到舒志远的VIP病房。
她推开门, 看见舒志远虚弱地躺在床上,那个阿姨正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他喝水。
阿姨的动作轻柔,喝完水后, 用纸巾擦擦他嘴角。
舒悦的手悬在门把上,迟迟没有动作。
舒志远喝完水, 转头看见了她,浑浊的眼睛瞬间变亮:“悦悦!”
阿姨闻声回头,放下水杯, 路过舒悦走出病房, 体贴地带上门。
舒悦走到病床前。
舒志远比昨天更憔悴了。
他的脸色蜡黄,额头上的绷带渗出点点血迹。
舒悦把花放在床头柜, 坐在床旁的凳子上:“好点了吗?”
“好多了,”舒志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干裂的嘴唇发抖, “身体指标基本上平稳。”
他说着话,眼角逐渐湿润:“你能来看爸爸,爸爸很开心。”
舒悦心底泛起一抹涩, 她避开父亲的眼睛,转头环顾四周。
这间VIP病房宽敞明亮,屋里摆满鲜花和果篮,床头柜上整齐地放着崭新的洗漱用品。
她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个简易折叠床,应该是那个阿姨守夜用的。
舒志远目光落在女儿疲惫的脸上:“你是不是还上学呢?回去上课吧,我这边有……”
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语气变得谨慎:“有人照顾我,别担心。”
舒悦抿了抿嘴唇,没有反驳。
舒志远说的没错。
她是舒志远的女儿,有些照顾,还是伴侣之间更方便些。
舒悦又和舒志远说了会儿话,起身离开病房。
来到走廊,她看见那位阿姨正在打电话。
阿姨背对着她,肩膀耸着,声音压得很低:“对,今天的会议推迟……不,至少要一周……我要照顾我丈夫……”
听到丈夫两个字,舒悦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
铁锈味在舌尖漫开。
多荒唐啊。
这个女人说“丈夫”的语气如此自然,仿佛这称呼从来就属于她。
听到到身后关门动静,阿姨转过身,手机还贴在耳边。
她和舒悦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都有些猝不及防。
舒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冲她点了点头:“再见。”
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那个阿姨怔了一下。
舒悦走到电梯门前,等待它下降。
她看着金属门上映出自己的倒影。
血缘是斩不断的锁链。
若舒志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依然会难过。
所以,她听妈妈的话,用尽全力尝试与过去和解。
可难过归难过,原谅归原谅。
她忘不了父亲的背叛,正如刚才,面对这个阿姨,她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虚假的微笑。
她最终能给的,只有刀刃般的礼貌。
不主动伤人,也绝不容许对方越界。
——
舒志远这边有人照看,舒悦没在临宜多留。
舒悦回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出了医院大门,她摸出手机给孙雯洁发了条消息知会一声,然后点开沈淮桉的对话框:
【我刚从医院出来,要回双宁啦】
沈淮桉秒回:
【我去找你】
舒悦盯着屏幕,打字回了个“好”,将手机贴在胸前。
她和沈淮桉买两张中午的高铁票。
一上午的奔波,舒悦精疲力尽。
坐在高铁座椅上,她紧绷的神经松懈,困意顿时涌来。
她把头靠在沈淮桉的肩膀上。
沈淮桉调整姿势,让舒悦靠得更舒服些。
车厢里的空调有些凉,沈淮桉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
衣服上有独属于沈淮桉的薄荷气息,舒悦闻着安心,往他身边又靠了靠。
舒悦闭着眼睛,双手环抱住沈淮桉的胳膊。
“沈淮桉,”她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犹豫,“你知道我家的事情吧?”